這一家的爺爺黃子興已是半退休,把老店傳給兒子黃耀文,嫲嫲黎德嫦負責收銀,女兒黃靜茹和媳婦袁詠芝負責包雲吞和雜務,小孫女黃貝兒志氣最大,說將來要做麵店的CEO。這家人跟老店一樣低調樸實,小孫女放學回來氣氛才熱鬧起來……
這一家人是典型的香港人故事,1962年來自廣州增城的黃老伯游水來港,在粥麵店裏學手藝,10年後與黃老太用剩來的幾百元創業。「當年幾百就夠做,買了100多個碗、3張小桌子、10多張凳子,客人漸多陸續加枱凳,門口外面都擺滿了。」黃老太看着窗外緩緩說:「是1972年10月開張的……」
本來店名叫興記麵家,弄招牌的師傅覺得名字太短,於是把姓氏也加上。「一開始700元租,後來加到1000元,最後乾脆買下店舖。」籌備開店時黃老太剛好懷孕。這家人好久沒接受傳媒訪問,上次已經是1992年剛裝修完畢,殘舊的報紙至今還貼在牆上。一晃眼就是40載,她仍難忘那些艱苦歲月。
無牌經營坐監7日
當年他們屬於無牌經營,沒有今天的玻璃窗和冷氣,衞生環境自然欠佳。市政局的人上門,不像其他走鬼檔隨時走佬,他們只能關門躲避,還要食客合作「唔好出聲!」黃老太回憶道:「一次抄牌罰2000,連續抄了7次!」最初1碗雲吞7毫子,每年加價2次,可想而知「牛肉乾」多貴!
那年頭申請牌照不容易,但1984年不得不攞正牌。「他們說我違反法庭禁制令,要馬上入獄,結果我坐了7日監。只能我去啊,我先生要煮麵,兒女還小。很慘的,當時我才32歲,裏面的人說:進來就當休息,平時那麼辛苦,外面的人比你更苦,還要擔心你,我說:係啊!」
黃老先生最近和她去看《壹獄壹世界》,勾起她許多痛苦的回憶,「真係驚到死,原本係壞人嘅入去唔怕,我們良家婦女好驚㗎,好彩7日啫!之前他帶我去看監獄片,我都說不要看啦!男人看都覺得難看,何況女人看?」黃老先生寡言,對太太帶着幾分歉意。
談到太太被拉的事情,他一度激動語塞,「當年無牌經營很普遍,我們有固定店舖走不掉。太太就辛苦啦!……市政局的人不拉人,拿你身份證要你地址,為保證告得入,會用即影即有相機拍下作證。其實我們不是不拿牌,而是拿不到,當時條例很嚴。」
幸好,兒子和女兒都生性,從小就在店裏幫忙,逐漸也產生感情,父母日漸蒼老,於是接手經營。黃耀文讀小學就來店裏幫忙,做完功課就執頭執尾,「到中學畢業,不知道外面能做什麼,既然家裏有檔生意就來啦!」黃老太插嘴說:「我們想送他出國讀書,但他說讀完回來也要接手,不如不讀!」
兩母子一人一個版本,但兒子的孝心是有的。「當時我想考警察的,但怕辛苦,剛好幫忙洗碗的表姐不做,我就過來代替她。」耀文說。這家麵店不但養起這家人,原來連新抱也在這裏認識,這個秘密多得站在一邊偷聽的妹妹靜茹爆料,「佢老婆都喺呢度識㗎!」耀文聽罷臉紅點頭默認。
現實版雲吞麵情緣
哥哥遺傳父親的木納,妹妹則遺傳媽媽的樂天,一說曹操曹操就到,此時媳婦詠芝帶着上小四的孫女來了。「姑姐爆㗎!」耀文急急備案。媳婦是牛上邨的街坊,小時候就跟父母來黃興記吃麵,「我們一家常來,但一直沒注意有這個男人,哈哈!」媳婦以前當老師,加上樂天的個性,更加無所不談了。
誰先動情?這又是羅生門事件。記者戲稱天天人來人往那麼多人,偏偏注意上未來嫂子?耀文說:「是啊!世界這麼大,為何這個女孩無端端常來呢?我自己很少望女仔的,哈哈!」既然常來難免有不少對話,但都是一般食客的交流,「我有嘗試探路,看她對我沒反感,就順其自然了。」
一天突然下起傾盆大雨,靜茹回憶說:「係阿哥借把遮畀佢,然後佢還阿哥一盒朱古力,阿哥借機問她攞電話,我記得㗎!」由第三者說最客觀。當時正值1997過後,生意淡靜起來,兩人才有機會看清楚對方。耀文承認特意給她大碗一點的,詠芝馬上附和:「總覺得吃來吃去都吃不完呢!」
這個麵家的愛情故事,令記者想起當年滙豐銀行的廣告,也是一對老夫妻的對話,談到男方總去女方的店裏吃麵,對白大意是:「我唔係想食你煮嘅麵?係想見多你幾面!」耀文尷尬說:「當年就常被人用那個廣告開我玩笑。」
兒子這段麵條情緣,黃老太原來一直蒙在鼓裏:「她見到我肯定不進來啦!都是等我們落場才來。」當年,當老師的詠芝剛好放人口普查大假,「放好多天假,家人都上班了,我就下午過來吃東西。」兩人在1998年生意最淡的時候結識,2003年沙士那年結婚。耀文坦言沙士那年人很灰,上邨的居民也搬走了,經濟又蕭條。
移民老街坊找上門
很多人說一鋪養三代,黃興記不是靠收租養家,而是靠正宗的廣東雲吞。妹妹靜茹說:「街坊都說這裏有一股雲吞麵的味道,很多人長大後都開車回來吃。最感動是一對移民加拿大的老夫婦,他們嘗試在google查我們還在不在,回香港時也特意找上門解饞。」
畢竟是自己舖,黃興記不用擔心租金的問題,一家大小都來幫忙,目前只請一個洗碗工,因此有本錢把食物做精做細。負責點貨的靜茹說:「所有食材我們都親自處理,比如用手切豬肉、燜牛腩等,絕對不能用機器,不然會影響口感。一發現食材有變,我們也會向供應商反映。」
黃老先生稱讚耀文的功夫是青出於藍,但他也常下來店裏煮麵,正如黃老太所言:「過下日辰啦!我們一周只做5天,周日肯定休息,要賺錢不是這麼做的。叫做搵啲細藝,夠開飯、孫兒交學費就算啦!」她戲言年輕時什麼都快,客人出入也快,反而現在有冷氣房,大家都慢了下來。
人生匆匆數十載,能夠慢下來享受生活,吃一碗正宗廣東一口雲吞麵,的確是個享受。我們在訪問的時候,小孫女進廚房把爺爺趕出去,竟然自己動手煮起麵來,記者不禁頻頻偷看,黃老先生在身後一邊看一邊滿意地笑着。沒多久,小孫女就捧着麵坐在桌子上吃起來,吃完就跑出店外玩去了。
從小孫女的身影,彷彿讓兩老看到小時候的耀文和靜茹,雖然一家人都不看好黃興記能傳到第三代,但小孫女怎麼想無人曉得。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正如耀文和黃老先生所言:「如果請人煮麵乾脆不做,只有自己人煮才能保證味道不變。」黃興記的金漆招牌就是:執着。
撰文:吳禹澤 攝影:陳縱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