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埃塞俄比亞的美國黑人藝術家Awol Erizku,早年替名人拍攝照片,因而成名。今天,攝影只佔了他眾多作品中一小部分,香港新個展《多維空間QUAQUAVERSAL》展出他兩個系列作品,一個談美國槍械/暴力問題,另一個遠走到埃及,觸及「文化挪用」。Awol說,自己不只是個攝影師,他是概念藝術家。
TEXT & PHOTO BY何兆彬(作品由BENBROWN提供)
白頭海鵰與槍械
1988年在埃塞俄比亞出生,童年時到了美國,在紐約布朗克林(Bronx)區長大,Awol在曼哈頓柯柏聯盟學院(The Cooper Union)完成藝術學位,再轉到耶魯大學修讀碩士。他在紐約長大,今天多居於洛杉磯。
Awol的首個個展早在2012年在紐約舉辦,展出不少他早期的攝影作品,當中常引用名畫,他再找來模特兒重新拍攝演繹,例如《Girl with a Bamboo Earring》靈感明顯來自Johannes Vermeer的名畫《戴珍珠耳環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這系列的攝影在美國藝術圈頗廣為人知,但令Awol名聲更響,是2017年巨星Beyoncé貼出自己的懷孕照,成了IG有史以來最多讚的照片,後來大家才得知照片就是Awol拍攝的。他鏡頭下還有很多名人,例如Michael B.Jordan的《GQ》封面,黑人詩人Amanda Gorman成為《時代》雜誌的封面。
不過他不喜歡被問及Beyoncé,因為總有人以為他是靠巨星才成名的。他強調自己不只是個攝影師,他是概念藝術家,例如像這次香港展覽,作品就幾乎沒有用到相機。他最喜歡的藝術家,包括了Marcel Duchamp(杜象)、David Hammons、Donald Judd等人。
展覽中兩個全新系列,由港人眼睛來看,也許不會容易明白,這需要一點點導讀。第一個系列,Awol使用了美國隨手可以買到的槍枝、武器牌子,置入了自己的作品之中。而這些畫作,部分用上了很紐約的街頭塗鴉元素,部分使用了人工智能技術。他想提出的,是美國的暴力問題,這些代表了暴力的美國品牌,已經深入民心,對美國人來說,跟一般家用品牌沒有兩樣。
成為畫展宣傳海報的重點作品《CloseII the Sun(Please Don't Clip My Wings)》,中間一隻白頭海鵰配上Benelli的品牌商標,感覺相當美國。Benelli是意大利武器品牌,本業生產電單車,後來再創立副廠Benelli Armi,專門出品槍械,其產品包括了散彈槍、半自動槍械、來福槍等等。而作品正中心的白頭海鵰是力量、勇氣、自由和不朽的象徵,在美國國徽中佔據中間位置,那代表了美國吧?。
「是的。這些都是我想像出來的廣告,就像這張我用了AI圖像技術,白頭海鵰是由AI生成的。但是廣告本身是我設計的。圖像本來是我從雜誌上剪下來的,但我在上面加上了武器的標誌,讓它變得更複雜。你知道非洲關於血鑽的歷史吧,所以我加進了不同的想法,令它有很多切入點。」Awol:「有了不同切入點,它不只是一個平面的作品,一個關於槍枝的作品。我相信觀眾以及那些關心這個展覽的人,他們也有足夠的智慧,他可能在翅膀上的看到標記,然後離開,到外面去,想到了我借用了街頭語言。」
埃及女皇娜芙蒂蒂
記者告訴Awol,多年前看過美國新聞,找來十多歲小女孩到槍械店買槍買子彈,發現過程無阻,比起買煙買酒還要容易,Awol說:「對,我也是一名父親,這些社會問題也會困擾我。像這些武器品牌,已經深入民心,對一般人來說,它們與日用品幾乎無異。」問他對槍械管制可會樂觀,他說以今天的選舉結果看(特朗普上台,共和黨大勝),可見將來都沒有可能。
展覽的牆上,貼滿了塗鴉,看起來像在紐約街頭,是故意把紐約搬到香港嗎?「這些都是我日常所見的事物,我覺得這是一個誠實的態度,把啟發我的東西帶到畫廊來。從洛杉磯到香港,這是繪畫的文本(Context)。牆上還有一些黑膠唱片封面,我希望賦予它一點意義,多一點樂趣,看起來就像有點洛杉磯,一點紐約。我昨天跟一個朋友說,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每個城市都在發生什麼事,你看看牆上的塗鴉就知道了,無論是用粵語、普通話、英語還是法語,因為人們總是在塗鴉,我之前在柏林的時候,也是這樣找到靈感。」
十多年前,Awol到了埃及旅遊,深受震撼,自此他的作品中,常見到埃及元素。2022年,他在美國舉辦個展《Memories of a Lost Sphinx》,就以獅身人面像做主題,當時他說到:「我與吉薩(Giza)大獅身人面像的第一次相遇,讓我對獅身人這個概念的神秘性和精髓產生了自己的詮釋。結果出現了我對記憶與想像之間的全新詮釋。」那一趟埃及之行,也令他對文化、殖民主義等歷史有了新的認知。這次展覽中偌大的一個娜芙蒂蒂(Nefertiti)霓虹半身像,就來他那一次的旅程。
文化掠奪
娜芙蒂蒂是公元前十四世紀(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法老阿肯那頓的王后,她的形象,在埃及有相當的代表性,也是古埃及女性美的指標。但到埃及旅遊時,Awol發現原屬埃及的娜芙蒂蒂胸像,竟然身在柏林。1912年,德國考古學家Ludwig Borchardt,在阿瑪納(Amarna)的圖特摩斯工作室發現了這座半身像,後把它送到德國。現在娜芙蒂蒂胸像在柏林舊博物館(Altes Museum)展出。Awol對此相當生氣,他認為這是文化掠奪,作為藝術家,他想像,把娜芙蒂蒂化成了不同形象,有的是八腳像蜘蛛的,有的像蠍子,有一個化成獅身人面像,各放置了在不同顏色的保險箱裡,保險箱上,各放置了一盤花。
「從字面上來看,保險箱是保護人們安全的東西。從概念上來說,它代表了一種保護的想法,但要詮釋它非常不容易,因為我有一種意圖,希望它能擁有另一種感知。但如果有人來到畫廊,他們可能會有不同的解讀,所以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得把它鎖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而且看起來非常非常美觀!」
Awol關心的,是近年博物館界談及的文化掠奪,是否該歸還文物的議題:「我們應該開始思考這些事情了,如果是偷來的東西,不如還回去好了。因為如果這個問題會帶來複雜的答案,那我們就應該把它變得更複雜。現在我們必須找到方法,來解決其他更大的問題。例如,找一個替代方案,去解決這些正在發生的問題。」他提議,是否若不把雕像還回給埃及,也應該把它所帶來的所有收入,例如門票及在旅遊帶來的生產所值,每年交給埃及?概念像租借雕像?「正是這樣!」
非洲神秘主義
是次展覽,他特別把一些作品做成霓虹燈,配上英語字句,因為他的認知,霓虹就代表了香港,「香港似乎沒有太多的英語霓虹燈,就像所有東西都是中文的一樣,所以我想像,如果香港來了一些難民,他們不懂中文,他們需要導賞,那會怎樣?所以我做了這些東西,可能只是有一點點歡迎他們的象徵。」
談Awol的作品,總提到一個字:Afro-Esotericism(非洲神秘主義)。他來自非洲,到今天仍然很重視自己的黑人文化。「這很重要。我覺得對我來說,這是一個起點,不是一扇我想關閉的門。對我來說,如果我們都有一個中心,(非洲)就是中心。就像我們從那裡開始,然後向外輻射出去。」Awol:「所以,有些展覽在嚴肅處理泛非洲美學,但實際上,這只是我的一種表達方式,當我不在場的時候,我代表什麼?像我把牆漆成紅色和金色,它們是我最喜歡的顏色,這是給所有人的藝術,它也是特別為那些能認同這些物件的人而準備的,就像娜芙蒂蒂一樣。」
他的藝術,被形容為以非洲為中心的視覺(Afrocentric vision)。他總是說,希望因黑人的想像力而被人記住,自己的志向是「擴大黑人藝術的極限。」Awol:「絕對是。黑人到處都是,就像到處都有亞洲人一樣。我喜歡混血兒,我認為這是我們作為文化、作為人類的發展方向。我喜歡看到黑人和中國人的孩子,我的孩子也是混血兒。所以當我談及想像力的時候,不要太封閉,這樣無法創造美好的事物。也許我們的父母,上一代人都很喜歡把這些事情藏在心裡,我尊重這一點,但每一代人都會稍稍打破傳統,或探索其他領域,建立一個新世界。這就是我們來地球的原因,對吧?」
AWOL ERIZKU 多維空間 Quaquaversal
展期:即日起至2025年1月25日
地點:Ben Brown-香港黃竹坑業發街1號The Factory 201室
營業時間:周二至周六(11:00-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