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木雕藝術家土屋仁応 雕琢夢境中的靈魂

早前在海港城美術館內，一頭乳白色獨角獸靜靜佇立，雙目晶亮如有神采，彷彿正在夢中凝視着某個不可見的世界。這並非虛構場景，而是日本木雕藝術家土屋仁応（Yoshimasa Tsuchiya）首度來港舉辦的藝術展「幻獸重夢」中的作品之一。展覽呈現9件全新木雕創作，融合日本傳統佛像雕刻與當代藝術語彙，帶領觀眾步入一個介乎現實與幻想之間的靜謐夢境。

text by miu lau

「我着迷於雕刻，是因為它和我們生活在同一個空間中，是真實存在的。」土屋自東京藝術大學雕塑系畢業，並取得文化財保存修復博士學位，對古代雕塑的研究深深影響其創作。他形容，木材的年輪與纖維如同血管與毛孔，使作品猶如有機體般呼吸與脈動。對他而言，木雕不僅是藝術形式，更是與生命共振的載體。

這次展覽中，每一件作品皆源自土屋對動物、自然與內在情感的深刻觀察與想像。例如《龍》的靈感來自已故愛犬，他以威武卻柔和的龍之形象，寄託對愛寵的追念。「純幻想也能創作，但親身經歷的情感，會讓作品的形態更清晰。」

情感的投射

「神話中的幻獸，是人類對力量、智慧與溫柔的願望具象化的存在。」土屋長年關注麒麟、獨角獸、鹿等神話動物，將它們視為超越語言的情感容器。在展覽中，他以《獨角獸》為例，說明自己如何投射創作者的心境：「獨角獸額前的角，就像雕刻刀。『以角為刃，雕琢未來』，是我與牠之間的共鳴。」

土屋最具代表性的創作主題之一——鹿，也出現在是次展覽中。這頭乳白色鹿靜靜蹲坐，彷彿介乎神明與凡俗之間。土屋解釋：「在日本，鹿既是神的使者，也被視為農田的害獸。牠們能跨越人類創造的界線，這種自由正是我想表現的精神。」這種看似對立的存在，正是自然的本質。「自然既溫柔也殘酷，會給予，也會奪走。我希望透過熟悉的動物形象，呈現這種兩面性。」

「幻獸重夢」的展名是源自土屋觀察愛犬睡夢時四肢微微抽動的畫面。他開始想像：如果幻獸也會做夢，那人類會否也存在於牠們的夢中？他說：「我希望這次展覽像是一場自我介紹。讓觀眾想像這些動物正在夢見什麼？牠們是否也有自己的記憶與渴望？」

賦予靈動眼神

土屋將這些思緒轉化成一件件細膩、淡色的木雕作品。他善用檜木與樟木，配合傳統佛像技法中的「玉眼」，由玻璃藝術家田中福男製作的水晶琉璃珠鑲入動物眼睛，使其神情如有意識。他解釋：「異材質的眼球能產生視線，也就能表達意識。我希望觀眾能感覺作品正凝視着他們。」

作品《貓》便展現這種特質。這隻性格高冷的波斯貓，是他家的寵物，總是不苟言笑，卻意外地受到其他貓喜愛；而《小狗》則是對愛犬童年模樣的想像重塑。每件作品皆蘊含情感記憶，並非純粹的想像。

土屋的作品線條極簡，但不失靈動。這種「少即是多」的風格，其實源於創作中的節奏感：「當簡潔的作品太多時，我會想創作些華麗的東西；當裝飾性過多，又會想回歸簡單。」他的《獅子》就介於兩者之間——表面柔順，骨子裡仍蘊含剛強。這正是他試圖傳遞的訊息：真正的力量，不必張揚。而那件深受孩童與幻想愛好者喜愛的《尼斯湖水怪》，其實蘊藏對逐漸消逝傳說的關懷。「小時候很多人相信牠的存在，但現在卻被遺忘。我希望透過作品，留下這段記憶。」

對土屋而言，雕刻刀不只是工具，更是心境的延伸。「刀鋒若不鋒利，意象便無法成形。而磨刀需心靜，心浮氣躁是磨不出好刀的。」這句話不僅是對工藝的態度，更是一種生活哲學。

他的作品雖靜謐，卻充滿力量，如同那些不言不語的幻獸，靜靜地訴說着夢與靈魂的故事。土屋說，他不期望觀眾理解每一件作品的含義，而是希望人們能從中自由想像：「牠們夢見什麼？牠們思考什麼？這才是藝術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