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最佳國際電影 笑着過活 不要悲痛

對電影業來說，夏日檔是每年賣闔家歡電影的好時機，因為孩子們都在放暑假。大片如同《馴龍記》、《侏儸紀世紀》、《F1》、《超人》等陸續上映。對影迷來說，這個夏天檔香港最好的電影是只有一家電影院上映，每天幾場的《我生如是繼續》（I’ Still Here），電影由巴西/法國合資，拍攝的是五十多年前巴西的一段真人真事。一個工程師家庭，一家七口，樂也融融，但有天丈夫被帶走問話，從此失去蹤影。電影題材極其嚴肅，但導演內斂含蓄地表達，讓電影的力量無比強大。

TEXT BY 何兆彬

拍攝日常生活

幾個月前的奧斯卡，巴西導演Walter Salles憑《我生如是繼續》，得最佳國際電影。影迷即使不記得Salles，也一定聽過他執導的《中央車站》（Central do Brasil， 1998），《無主之城》（City of God，2002），《哲古華拉少年日記》（ The Motorcycle Diaries，2004） 。

《我生如是繼續》改編自Marcelo Paiva的回憶錄《I’ Still Here》：1971年，他的父親Marcelo Rubens Paiva被政府帶走問話，及後完全失去蹤影，當年他只有幾歲，不知道巴西在六十年代就被軍政府發動軍變後統治，並展開了長達21人年黑暗歲月。這段日子，政府不斷抓人，進行秘密審訊、酷刑，甚至處決。Rubens曾是國會議員，但其時已完全退出政治圈。導演Walter Salles其實早在1969年，就認識Paiva一家，由於這家人好客，全家都喜歡音樂電影，13歲的Salles常出入這屋子，它是日後這位大導演的藝術啟蒙。幾十年過去，他和Paiva一家仍然熟稔，當他看到作家Marcelo的回憶錄，開始有了改編的想法。

由於回憶錄以小兒子的角度撰寫，書中大量記下他兒時的生活回憶，電影前半小時拍攝的都是Paiva的生活，小兒子嚷着要收養小狗，父親與愛上The Beatles說要交英國男朋友的女兒談論音樂，這對父母常招待客人前來，談論文藝，也談政治，提及如此社會氣氛下，是否要移居他地，但一切都太遲了，有天幾個男人前來，把丈夫帶走，也把妻子Eunice和女兒帶回去問話。

金球獎影后

跟回憶錄不同，電影由第30分鐘開始，丈夫消失，視點就完全落了在女主人Eunice身上。她被帶進黑暗監禁問話，由於不知時間，她只好憑記憶，用硬物在牆上刻上日子，她被不斷拷問是否知道丈夫做了什麼，被帶到不同房間時，不時傳來鄰房的慘叫聲。Walter Salles沒有拍半個血腥鏡頭，但秒秒鐘觸目驚心。不知多少時日過去，有天她突然被釋放，半夜回到家中的她，發現孩子都在熟睡，但丈夫仍然不知去向，她洗個澡，與驚醒的兒女擁抱，睡了一覺，開始下半生的生活。

電影（及回憶錄）的原名「我仍在這裡」是什麼意思？生命無常，有天你的伴侶失蹤，不知死活，但你還有五個孩子，生活仍需繼續，她先辭掉傭人，然後將大房子出租，搬回去跟父母同住，好讓兩老能幫忙照料孩子，她自己天天出外尋找丈夫下落，但政府說自己從沒拘捕過他，與此同時，她回到學校，後來成為一個人權律師。這不只是電影，而是史實，Eunice Paiva是巴西赫赫有名的人物，當丈夫突然人間蒸發，她獨自撐起這頭家。

演 Eunice的是Fernanda Torres，今年59歲，她是巴西著名演員，憑本片得金球獎影后。Torres出生於影藝世家，父母都是演員，她的母親Fernanda Montenegro尤其有名，因為她就是導演Walter Salles 處男作《中央車站》的女主角。本片她也有演出，演老版患了失智症的Eunice。

全家福和微笑

Walter Salles另一厲害招數，就是借用Salles一家每年拍全家福的習慣，來描寫多年來這家人的變化。拍全家福，在片中幾乎成了電影轉換章節的一個逗號，戲中最強的一場戲，是政府拒認曾抓捕過Rubens，但他的失蹤案已引起國內外的注意，有天一家雜誌要來替他們拍全家福，以突顯他們的不幸。在拍攝前，攝影師提醒了一下他們：你們等一下不要笑，要嚴肅一點啊。Eunice問為什麼？對方說，因為你們失去了父親啊，Eunice說不，我們要笑。笑也成了電影一大主題，那是Paiva一家對無常，對強權的態度。心底裡我們都知道父親被你們抓走，大概也遇險了，但我們不要悲痛地過日子。Eunice打聽丈夫下落多年，大家都告訴她Rubens既然沒參與暴力抗爭，一定會被釋放，她心裡有數。故事到中後段，軍政府統治多年後，終於倒台，Eunice已成為律師，她終於申請到丈夫的死亡證，此時記者一擁而上，要拍下這歷史畫面，她提着死亡證，也對着鏡頭裂嘴而笑。I’m Still Here是什麼？就是這一種態度，無論怎樣，我都會好好的活下去，不會倒下。

這個態度，她的孩子也都學懂，多年過去，子女們聚會時，年老的Eunice已患上失智症。姐弟間輕鬆地聊起童年，問對方：「你是什麼時候接受了父親不會再回來了？」談生離死別，就像家常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