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currently at: lj.hkej.com
Skip This Ads

文念中影圈最佩服的兩個人

2020-11-18

Image description

「影圈中這麼多人,我最佩服的就是阿叔(張叔平)和阿Ann(許鞍華)。」文念中說。他是著名電影美術指導,跟許鞍華相識合作多年,非常熟稔。一天,有人問他:「為何沒有人要拍香港導演的紀錄片?」他再自己:常問為何沒人拍,那我為何不拍?這齣備受讚賞的紀錄片,由此誕生。

TEXT & PHOTOGRAPHY BY 何兆彬

電影不只是娛樂
文念中 1991年畢業於理工平面設計系,從小喜歡電影,深受許鞍華電影響,「印象最深是《投奔怒海》,它寫來港越南難民的故事,70-80年代好多中國、越南難民來港,當年我也有家人偷渡來港,還記得,父親半夜要開車去新界接人。」文念中記得,第一次觀看《投奔怒海》,當劉德華最後在船上被亂槍打死,感覺震撼,「原來電影除了是娛樂,還可觸動人。」Ann的電影打開了他的世界,接觸下更是佩服,「個個導演都排除萬難,但阿Ann背後的支援比別人少。」

90年代初理工設計系,錄像只佔課程很小的比例,文念中修讀過Slide Production,以硬照製作短片配上音樂,也很好玩,「我喜歡拍攝,喜歡電影,有次修讀的電影課程由舒琪主講的,一共十課。其中一課由許鞍華主講。」課完了他跟Ann遞上紙仔,上面寫好自己聯絡方法,說想入行,沒有回音。他也有給舒琪遞過紙仔,舒琪真的替他聯絡,結果因此入行。

「入行多年,終於有機會跟Ann合作(《男人四十》2002),大家關係很好,後來再合作了數次,平日也會吃飯傾偈。我當然很欣賞她!在本地一堆主流商業片之中,她能做跟市場不同的東西。尤其經過《黃金年代》(2014)一役,覺得她魄力十分驚人。」

文念中其中一名助手曾替他做過幾部電影服裝,是個港漂(留港陸生),他眼中這批港漂「很懂看戲,文字又比我優勝」,大家常分享對電影的看法,才發覺港產片原來對他們影響好大。「就在我替Ann做《明月幾時有》(2017)的拍攝現場,他突然問我:為何只有這麼少的香港導演紀錄片?」

Image description 文念中與許鞍華出席《好好拍電影》首映。

創作小組只有三人
當時拍攝杜琪峰的《無涯》剛上映不久,文念中說看完並不夠喉,「那一陣子,剛看了一些華人導演紀錄片,例如《汾陽小子賈樟柯》,李屏賓《乘着光影旅行》,拍侯孝賢的《侯孝賢畫像》,但香港只有杜琪峰啊。」他突然像聽到叮的一聲,問自己:「我常問為何沒有人做,我問自己,那你為何不做?」當晚他就給Ann傳了訊息,望她允許拍攝,「她很快就答我同意,只是『驚無人睇!』」

《好好拍電影》除了拍Ann的創作,令人驚訝的是文念中的攝影團隊能深入許家,拍攝Ann與母親相處,看她帶母親複診,把私下那個不權威的許鞍華都拍出來了,「像她跟媽媽去看醫生,這些都是她提議的。我斷斷續續拍了兩三年,期間會約她飲茶,她馬上知道用意:『你條友,飲乜茶呀!梗係想拍嘢。』」有天,Ann提議讓團隊上門多拍一天,等於告訴大家拍攝差不多夠了。全片由拍攝、剪接,任何事情都是由三人小組負責,「我們有個優點,由於三人之中另外兩人是女孩,比較年輕,容易打入Ann的話題,有時我不在場反而聊得更好。」不論拍攝Ann在片場指揮若定,大發脾氣,或在私下如生活白癡,說點傻話,都一一紀錄下來,感情真摯。

拍攝過程還算順利,對導演來說,比較大的考驗是紀錄片的道德,「拍攝現場我常在拍Ann,有時她要跟我談美術,我也在拍,我知她不喜歡,但沒有發作。後來我練習到把腳架放了旁邊,就跟她聊,開拍了她也不知情。」這是偷拍,帶來道德問題,到底在跟她聊的是自己的好友文念中,還是導演文念中?「有次我們去看朋友畫展,等待時聊了起來,我又開始偷拍,她知道後有點發作。她覺得自己已經好坦白,盡量配合拍攝,但有時我們聊天內容會否談到第三者,你用了怎麼辦?」拍攝期間,他看了陳安琪拍攝黃仁逵的紀錄片《水底行走的人》,也觸及類似的道德問題,他覺得電影很好看,但不喜歡。電影也令他再三回到初衷:我要透過電影說什麼?

Image description 電影主題,是Ann和香港。

拒絕投資者
其實文念中喜歡寫實風格,年輕時做美指,他愛聽別人讚許東西做得漂亮,如今別人讚美術能幫到齣戲他才會覺得是讚美。他就是喜歡Ann無添加的電影風格,「拍《好好拍電影》,我不想有好多漂亮空鏡,不想太詩情畫意,我甚至試過剪接完全不用空鏡過場的版本,但不成功。」

拍長片容易遇上資金問題,他跟Create HK申請了資助,補貼大概佔預算1/5。因長期聘用兩個員工拍攝,自資上有一定壓力,那幾年他會開工拍戲,賺錢養家,「我從沒想過找投資者,前幾年電影業氣氛、中港關係都沒這麼緊張,當時有大陸投資者想用可觀的金額投資或買我版權。可能有人會覺得我蠢,我當下就拒絕了,因為我怕他會干預剪接或內容。我做這件事不是要賺錢,我只是想為香港做點事,為阿Ann做點事。」他估計,影片要在大陸上映機會不大。他跟一些串流平台談過播放,金額也很小,要賺回成本並不容易。

兜兜轉轉,《好好拍電影》既談許導,又談香港,「阿Ann做過無數訪問,很多故事都談過了,我問自己,到底要說什麼?」由開機到剪片,他本來還理不清電影結構,「最初我們將有趣的片段剪在一起,但這並不成戲。」他問二人有何提議,答案都是由Ann的創作切入,「我由第一天開始已覺得Ann由成長到成了大導演,她的故事正是香港電影業的成長,這除了是她的故事也是香港的故事,我想寫香港多一點。」

因為三人把同樣的材料看太久了,當局者迷,他們找來林澤秋(就是拍攝杜琪峰紀錄片《無涯》導演)來,設下香港主題,讓他去剪一個他的版本,「他的版本跟現在版本完全不同,風格強烈,我從中看到了戲的脈絡怎串連電影主題。」他出外工作賺錢期間,女同事把戲中30多個被訪者訪問寫成筆錄,總共40萬字,剪剪接接,尋找電影結構,「不斷修改,花了無數個夜晚去討論和整理。」

電影完結,會改跑道做導演嗎?他笑:「當年我入行就是想做導演的,也不知道怎麼會做了美指。」

Image description 電影深入許家,看Ann與貓和母親相處。

張叔平的執着
文念中佩服的另一人是張叔平,出道時他替阿叔和區丁平工作,把他當師父,「他的執着令我大開眼界,你不能Say No,不能說不可以,不可說無。他的執着,有時是為了一個Taste或Touch,他對事物的敏感度是我見過最犀利的,行內沒有人做得到。例如對瞬間和感覺的敏感,什麼會觸動人,做的時候不懂,到在戲院看就明白了。這些都很難學。」

九十年代入行,香港電影美術人常在深水埗跑動,尋找材料,「大家都很忙,當時阿叔同時做好多齣戲,例如他在做徐克的《黃飛鴻》,我幫他做《狂野生死戀》。」一天,他在深水埗碰到一個女孩正在找布料,準備後天到徐克的工作室Present,剛好文念中排在她後面。他記得抵步時,整張乒乓桌已放滿了她收集的布料,張叔平揭着揭着,冷冷的說:「你可不可以去找真正能造衫的布回來?」女孩聽後呆了,不懂回答。坐在旁邊的文念中手上只得一個菲林盒的布辦,比女孩少得多,他心裡打震,「我想我這次死了,死了,死定了!」他大着膽子,將桌上布料撥開,將布料一塊塊放上。現場一遍寂靜,張叔平揭了一陣說:「夠了,這些布做晒成齣戲都夠。」文念中死裡逃生,鬆一口氣,但同時瞄到那女孩眼眶已滲滿淚水。同樣是布,種類很多,文念中解釋古裝戲前設較多,機械印花、現代圖案都不能用。

經過那次,他工作機會漸多,下一齣戲《金玉滿堂》由他繼續負責,電影需要搭景他完全不懂,唯有邊學邊做邊被罵。不久他認識張艾嘉,替她做《心動》,拿了金像獎最佳美指,那年他才30歲。回看港片最輝煌的日子,只記得
工時好長,天天捱夜但永沒怨言,「我是幸運的,有機會做阿叔或區丁平作品,做一齣比其他十齣好。」

訪問前一星期他還跟張叔平吃飯,即使過了近三十年,他仍用一樣的角度去仰望師父,「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去到他的層次,我們工作不同,我也沒有他的堅持和執着,當然,也沒有他的條件!例如王家衛的電影,可以使用別人十倍資源──時間、製作、演員的信任度都是十倍。錯十次可以補拍十次,邊個可以?

他也做過王家衛的戲,問他負責過印象最深的電影,他說:「應該是《初纏戀愛的二人世界》,那是金城武第一部擔正的戲,也是我第一齣擔正當美指的。電影由葛民輝導演,王家衛監製。它是不是最好看?我不敢說,但這是我對電影美術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