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一個傍晚,強烈風暴「苗柏」迫近,天色轉灰,風雨用力的洗刷這個小島。當街上的市民正蜂湧回家,任達華卻提着相機,逆着人潮到了銅鑼灣。
這天早上他本來在深圳開工,當得知八號波快將殺到,他跟劇組請假,「我說你一定要放我返香港, 我想影幾張落雨打風的照片。我正籌備出關於香港的影集。」天意難測,任達華(Simon)說自己即使天天留意天氣預報,陰晴總是捉不緊,「想影落雨它又不下,想影陽光它又陰天。」他由銅鑼灣一直拍攝到深夜,午夜前到了石峽尾,在那著名打卡景點的南山邨公園,拍下一幀平靜但光亮的相片。相中不見人影,水影下倒是光波處處,明亮照射下,公園異常平靜。
「我想告訴大家,世界永遠是光明的。這是老百姓的地方,它是很美的,春天永遠在我們心裡面。」
文、圖:何兆彬
給香港的情書
翻開《香港。別的風景——任達華攝影集》,封面上是著名的鰂魚涌海山樓,書中的相片,由旺角黑夜──行人專用區開始,一直到了中環、灣仔、土瓜灣各處,看盡電車、馬路,再到由直升機攝下的眾多離島。未說一句,讀着讀着,就認定這是任達華對香港的情書。
「情書?可以咁講。香港就好像我們母親一樣,我們在母親懷抱長大,她給我們一切,所以我拍好多電車,好多路。可以引用Beyond的歌名說:真的愛你!」邊翻看作品,邊取出iPad Pro給記者看更多的攝影照,華哥不怕肉麻:「攝影集放不了這麼多相片啊,我拍了好多。我真係好愛香港,好愛香港。」在華哥口中「好愛好愛」並不肉麻。華哥愛攝影,但總是跑西藏,拍風景,從前很少見他拍攝香港景物。攝影集的緣起,他說是因為常在外地,有去年在澳洲,突然一陣鄉愁來襲,思鄉是一種病,夭心夭肺,「突然好想回香港,但我有工作在身, 又不能離開。於是決定不如做一本書,都是關於香港的。」一個下午,他在澳洲的咖啡室,留意到現代人個個都在滑手機, 人與人關係疏離,十分冷漠,「手機除了給我們方便、玩遊戲,是否還可以用來影相?那一剎那我覺得好掛住香港,把心一橫,決定要抽時間回來影相,2017年出本書吧。」談香港,即使是日常到不得了的馬路,他都盛讚,「無一個地方像香港咁好。單單看馬路,我們天天經過的馬路永遠咁靚。」
旺角、深水埗、土瓜灣
「我由細在香港長大,又因為拍戲,到處到去過,對香港好熟悉,景物都在我腦裡面。到了現在,籌備只是幾個月時間,這一輯相拍了二十多天。因為近年太忙了,這兩年我拍了七、八部電影。」華哥友善、親民、脾氣好,喜歡到最平民的地方拍攝,攝影集也由旺角行人專用區開始,「旺角、深水埗、土瓜灣都載滿我成長的過程,我們都在這些地方完成我們人生的夢想。它們有好多愛、也有好多爭執。」
到旺角行人專用區拍攝時,他在隔籬街開工,「我見有人在這邊拉泡泡,就馬上調好相機,先拍戲,一拍好就過來,沒想到效果這麼好。」他說:「香港的夜景是全世界最美的,沒有地方像它一樣,川流不息,香港人是24小時的!深水埗、旺角、土瓜灣、灣仔每天都在發生故事。香港夜景真係靚到唔知點形容!」華哥在香港長大,對電車、天橋甚至馬路都有感情,他笑:「我在灣仔長大,從前追女仔又電車,拗交又係電車,沒有錢就行路囉!」
這令人想起了杜Sir杜琪峰。千禧後幾年,杜Sir拍下多部電影,有意無時之間都在紀錄香港。06年的《文雀》全片拍香港舊區,華哥的角色更拿著相機到處拍攝,保育意味尤甚明顯,「杜Sir拍《文雀》有個情懷,拍蘇杭街那一帶,我在戲中影相,我記得那些霓虹燈很迷人。我們土生土長的香港人,總是集中在灣仔、旺角、深水埗這些地方長大,然後開枝散葉出去。」相中有果欄,有舊屋邨,也有富與貧,新與舊樓的對照。
這相集有沒有保育意味呢?華哥沒有直接回答,倒是談起相集中他拍下的一幀中環旋轉樓梯時,他說:「這天橋可能會拆, 因為地產商買下旁邊的地皮。也許五年後,天橋不見了,這本書就變成了《文雀》。」華哥說自己愛上攝影,多少有受到做電影這一行影響,「我們做拍戲這一行,總希望留下一些東西,留給後人。最重要是的,我太愛香港了。若有東西想遺留下來,就影低先。若果不影,當旁邊地標起好,它就會拆。」
香港最美
愛上攝影,是始於近三十年前。那一年,華哥在TVB劇集《飛躍霓裳》中演記者,Canon見到就送了他一部New F1相機,意外地打開了他的第三集眼,「那劇集當年是跟羅慧娟合拍的,相機由Canon所送。其實我小時候鍾意畫畫,有了相機就開始影相。攝影我其實沒正式學過。我記得當年影相好麻煩,影Slide(幻燈片),錯就錯,差一級就是差一級。不過,這學習過程能夠訓練到自己EQ高一點。」
他強調EQ重要,「我成日強調EQ 是要每個人控制自己情緒,EQ高做事可能慢一點,但成功率會高一點。」EQ怎訓練?「小時候沒錢搭車,就喜歡走路。可能因為走路時見得多,人會好堅韌,像樹一樣。遇見困難時,我會覺得:難唔到我喎。」二、三十年前他就跑上大陸拍攝,「當年去吐魯番,40度高溫,廁所都是全黑的,因為都是蒼繩。那年頭香港人是不去這些地方的,但我不理,照去。路你不走,怎可能去到目的地?」他喜歡走路,走遍大江南北,「人多見一點,野視就會廣些,人的視野夠,就會想多一點。」都看過了,他強調香港最美。
上一次影展是《五季》,華哥撿來花墟不要的棄花,重新創作,拍下一幀又一幀像抽象畫的照片。近年太忙,他的計劃是日後重拾畫筆,「現在我先把它拍下來,日後再畫。拍攝時我想,我日後我就係想咁畫!」
相集中也收錄不少鳥瞰照,是在直升機上俯身拍下的,「我跟嘉道理農場說我要Michael Wong(王敏德)載我,因為他是替嘉道理駕直升機的。他很熟香港的海岸線及小島,我說要拍什麼,告訴他他就載我去。在機上,綁好安全帶,取一支500mm 就往下拍。」Book直升機,以30或45分鐘為一節。華哥一共去拍了幾次,今天翻看照片,他仍在讚嘆,「嘩,你睇,香港的離島真係好靚。以往我其實我拍戲已經有坐直升機的經驗,雖然第一次這樣拍攝相片,但難度不大。」
又拍天空,又從高空拍下,其實當中也有深意,「這本書的題目其實是擔天望地,是鼓勵大家去看很多大家遺忘了的事。其實,我們身邊好多事物好美,只是大家忘記了。我會送一些攝影集到學校,鼓勵大家關懷身邊人,關懷長者,關懷父母。」
由西藏、吐魯番到回來香港,他總是一個人背個相機,就上路拍攝,攝影孤獨嗎?「點會孤獨?你跟上天說話嘛!你跟茶餐廳的人傾偈嘛。」為了拍封面上那幀海山樓相片,他跑了八次,「去到頭晒暈,後來我問坐下來飲茶的人:這個光什麼時候到這裡?他們說早上11:15分,改天我早上11時再去,就拍到了。」
影集中他很想分享的一幀相片,是最後一頁的一張。只見相中一隻手握着紅花,花後是無盡海洋,「這個Shot我想了一個月,我在構想用甚麼結尾。結果想到了木棉花,周街去找木棉花,駕車去了南灣把它拍下。
「木棉花紅色,代表溫暖,開花時是春天,又有藥用價值。我想告訴大家,你走出門口那一剎那,好多事物是好美的,只是你遺忘了。多注意身邊的事物,無論烏雲密布又好,落雨又好,太陽又好,世界變成怎樣都好,都希望心中永遠有春天。」
(編按:因篇幅所限,印刷版訪問略有刪節,此為完整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