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 BY NICO TANG PHOTO BY 18/22
陸樹才和弟弟陸強才年過八十,入行已超過60年。
關於工藝的「香港故事」,大抵可以從1940-50年代說起。而那個年代,正是一個手工藝的年代。人們憑着一對巧手,就能過上有尊嚴的生活。雖艱難,但可貴。而這一對巧手,後來更有份開創出一個工業時代,讓香港經濟從戰後的一片頹垣,飛躍成亞洲首屈一指的工業龍頭。今天,香港的工業神話雖早已不復再,但那一對巧手所留下的經驗,那些工匠的人生故事仍在。或能在藝術與科技以外,繼續指引我們的未來。
數十年來仍然堅持用傳統方法手造銅器,全因陸師傅相信工藝的價值,圖為陸師傅新作──茶葉罐。
戰後香港,百業蕭條。南來避難的人,只能靠自己一雙手,開創自己的路,而得到溫飽,就是他們最大的目標。位於油麻地咸美頓街的炳記銅器,是香港今天碩果僅存的一間手打銅器店,主理人陸樹才和陸強才兩兄弟都年過八十了。網上有報導指炳記做到今個月尾就會結業,從此又一門工藝將會消失。但原來在40-50年代,銅器是香港人的日常生活品。銅盆、銅杯、銅香爐、銅水煲、銅餐具,炳記都有造過。主要的顧客都是來自港島。「港島的人較有錢嘛,負擔得起比瓦煲昂貴的銅造水煲。」但到了60年代,塑膠產品的出現;70年代後期,更廉宜更耐用的不鏽鋼也開始普及,香港的銅器產業便由盛轉衰。但炳記卻一直堅守至今天,兩兄弟守着老店逾半個世紀,除了因為繼承了父輩的家業外,更多是對傳統工藝那份不捨的情懷。
炳記銅器由他們的父親陸炳創立,最初地址位於炮台街。「當時家父從鄉下來到香港,覺得要有一門手藝傍身,於是就學了打銅。他在那個客家村學藝,即是現在的李鄭屋邨。」四年後,陸炳學滿師,在炮台街自立門戶。「那是唐樓的地舖。因為是舊樓,後來要拆,就再搬到廟街。」廟街的年代,也是炳記的高峰,打造的銅器主要出口到外國,包括美國、新加坡。陸師傅已忘記,那時舖頭共有多少名伙計,只記得天天都在打銅,叮叮噹噹聲不絕於耳。簡單的水勺、匙𡙡,一個師傅每天可以十多隻,而複雜一點、大型一點的器具,就要花長一點的時間。
數十年來仍然堅持用傳統方法手造銅器,全因陸師傅相信工藝的價值:「人手做的,真係考師傅工夫、考手藝。手藝來自經驗,是要時間浸、儲回來的。與機器不同,手造的,是一種文化。」另外,就是不捨得一班街坊街里。「雖然好早之前就想過退休,但唔捨得街坊,又係幾十年心血,時不時有人帶舊物返來修補,繼續做都有個感情依託。」可惜,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歲月也不饒人,今個月後兩位陸師傅還是要退休了。一個關於手打銅器的「香港故事」,至此便暫告一段落,後會卻未必有期了。
女布社連結一班擁有紡織、縫紉技能的女士。
1950-60年代,香港的製造業開始起飛,當中以紡織業與製衣業尤為興旺。根據統計顯示,到了70年代時,曾經有超過23萬人在紡織廠打工,大多數為女性。可是,自從8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後,本地工廠紛紛北移,導致本地製造業日漸息微;我們的工業神話,不得不轉型為金融和地產業。只是,當上流階層成功轉型,換來的卻是貧富懸殊日漸拉闊,工廠老闆變成地產大亨,但工人又何去何從?一眾靠車衣維生的女工也無以為繼,過去一對巧手,後來只能充當保安、清潔工等服務業行業。
2013年成立的女布社,是由一班需要擔當照顧者或擁有不同家庭崗位責任的婦女所組成的社會企業。宗旨是「資產為本」、「宣揚環保」和「社區服務」。她們各自都擁有紡織、縫紉技能,有些更是昔日的車衣女工。自組結社,其實就是為了讓婦女們可再展所長,並藉着提供度身訂造的布藝產品以及經濟實惠的改衣服務,在推動本地製作的同時,成就出一種人與人之間的連結。負責人兼社工RICO,更希望通過女布社聚集擅長縫紉的基層婦女;透過客製化作品,承傳這門不可多得的手藝。「我在做地區工作時,接觸到很多基層婦女,發現她們大多擁有裁縫一技,但因行業式微下,即使有能力,市場上卻已失去空間和平台讓她們發揮;同時又要照顧家庭及年幼小朋友,很難再投身於工作。我當時就想,不如成立一間社企,去連結這一群婦女,讓她們的技能不致被時代埋沒,又可以一展所長的做出客製化布藝品。」
疫情剛開始時,女布社著手製作布口罩,讓未能成功購得外科口罩的街坊,可先用布口罩暫代。疫情至今,社已製作超過6000個口罩,當中的布口罩多在長者探訪時派發,在抗疫上絕對是為社區盡心盡力。
芬姐透露自己從小就愛上裁縫,「7、8歲就想去車,見到有人在做時,也會站在一旁觀看,當時想着到我長大後能否做出和他們一樣的成品,又會考量到底成品是如何被製成的呢?」經過多年在工廠工作的經驗,芬姐的手藝已是爐火純青,暫時已再沒有令她覺得難處理的製品。提起自己的作品時,一臉沒法按捺的滿足從她嘴角中淡淡滲出,說,「我覺得自己的產品也做得很美。」不過,她道出了這個年代的香港人已不太會裁縫,該行現時也近乎息微,而女布社的存在正好讓她可以一展所長。
通過炳記和女布社的故事,可以知道工藝,並不只是興趣,更是一個希望,一種創業的可能,或是追尋自我實現的一個機會。工匠,也不單是職業,更是時代的精神。當年的香港,工匠和工業,一脈相承。可惜今天工業消失了,工匠也日漸少見。一個城市,失去了工藝,失去了精神後,會不會連希望也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