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沛鏗
步進M+的包陪麗、渡伸一郎展廳,紫紅的燈光有點昏暗,兩邊放滿魚缸,咦,這不是傳統香港水族館的布置嗎?這個展覽,是藝術家楊沛鏗(Trevor)作品《別離庭》,去年他代表香港,攜着此作參加威尼斯雙年展外圍展。楊沛鏗以一個以植物 /水族作藝術語言的藝術家,回到香港,他將同一個作品帶到M+,並將它略作修改。
在意大利展出時,魚缸是有水無魚的,回到香港,缸裡連水也沒有,只殘留曾經幾許的水漬。展覽分兩部分,另一邊光線充足,期望看到Trevor一貫的綠意,結果也沒有,房間裡的植物,只懸掛在展出的相片裡。《別離庭》要說的,就是別離,和情感、慾望和權力關係。魚都不在了,這裡只留下曾經生活的痕迹。
TEXT & PHOTO(PORTRAIT)BY 何兆彬
(部分相片由 M+ 提供)
用魚缸講分離
「《別離庭》英文是Courtyard of Detachment。去中國的庭園,通常它們都有不同的名字一譬如浪淘亭、獅子林,會用不同的名字來講他想表達的東西,這次展覽想說的是關於如何處理Detachment(分離)這個議題。它是當你失去一些東西,在過程中我們準備失去一些東西之時,處理內心狀態的一個展覽。」Trevor說。
步進展覽,先是仿如舊式水族館的裝置《(不是真的)逃避洞》,「當你看這個展覽的時候,其實你首先看到一個個好像是遺棄的魚缸,空間裡有很多魚缸,但是缸中沒有水也沒有魚。你會看到它曾經有魚或水存在過的痕迹,但你現在只聽到氣泵漏氣的聲音。以及一些爛掉的魚缸。好像是當一個空間沒有人來的時候,慢慢有不同的物件在那裡,積聚再衍生出來的一個狀態。」這一排排的魚缸,裡面放滿不同的魚缸布置。由於Trevor是個養魚種植多年的老手,對水族很在行,他一邊導賞,一邊會跟你解釋這個魚缸的布置,是專門養神仙魚的,另一些不同設計,又各有不同。這水族館曾經居住了各種不同生活的生物。
走到另一展出空間,光線充足,與水族房形成強烈對比。這裡中間放着一個酒樓使用的魚缸作品《永不足夠貪婪池(施工中)》,它高四層,設計上採用單一濾水系統,將水由底層抽到最高層,再一層一層的流下來。但同樣,回到香港後,裡面竟然沒放一滴水。
「這房間是M+整個最光猛的房間,我想製造好像室外,一個花園的感覺,但花園中有一個正在維修,或不運作的噴水池。作品在威尼斯的時候,它是一個運作的噴泉,它用的是威尼斯的水。所以這個展覽有很多不單止是講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甚至是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還觸及如何處理水源,因為特別在威尼斯,很多需要處理水的事情,但這裡連水都不存在,你要處理的是更加抽象的情感上的問題。」
「楊沛鏗:別離庭」《(不是真的)逃避洞》
魚缸沒水沒魚,只留下生活過的殘迹。
過度保護,魚不能生存
為何兩個作品,在威尼斯都有水,回港反而沒有?這是很多人的疑問。
「在威尼斯的時候,為什麼會做了一個香港以前金魚舖的狀態?可能有很多人其實沒有經歷過,金魚街目前可能只剩下一兩間舖用這種粉紅色燈光,但是當這個展覽回來香港的時候,如果我真的要看一間沒有魚的金魚舖,為什麼不直接去金魚街呢?為什麼我要在這裡做這個金魚舖?」
Trevor說,水族館以魚作為寵物來飼養,另一邊海鮮酒家的設置,則是以魚作為食物來飼養。他開始思考,雖然在威尼斯作品是一個有水沒魚的狀態,你也會問:魚在哪裡?為什麼沒有魚?「但是同一時間,你會看到其實那些魚缸有很多鏡子,其實你長期(看魚缸)都是在看着自己,因為我想要觀眾去投射自己在魚缸裡面。回到香港,反而觀眾要處理的就是連水都沒有的時候,他就好像看到一個系統,去到一個位置它已經建設完結,它的狀態是連魚也沒有蹤影,水泵已經不動,剩下的魚缸玻璃上的鈣化物及水漬,它是一個已經過去的體系。」
他想過,是否用維港的水來運作,但因為整個展覽想做的氣氛,就是像所有東西已經不能再運作,它像是經歷過自然災難後,所有人決定離開了。所以是廢墟吧?「對對對。」
《小小安逸龍捲風(颱風過後)》
海鮮酒家這一邊,地上有幾個巨盆,它們是回收工業廢料用的廢料桶。在維尼斯,Trevor在裡面注了水,種了荷花,「在開始的時候,我們種了荷花苗,所以開始時只有幾片葉子,但到了夏天荷葉開到很大,又開了花,再到秋天的時候它們全部死光,但蓮藕還在底部,所以某程度上它有一個循環。」他說,整件事一個時間性,展覽有一個經歷,八個月的展期一直有轉變。
反而回到香港,廢料桶裡再沒有水,也沒荷花,它是一塊茶色鏡片,你望進去,觀眾也只看到了自己。「第一個展覽關於分離,即是講解你如何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或者一些問題,關乎你怎樣去面對當這個關係沒有了的時候的狀態。這邊我換上銅鏡,故意令到這個時間性停在某個狀態,刻意給觀眾更多抽離感。」
這個展覽,為何跟慾望和權力有關?「其實你照顧的一個魚缸,是有很多關於權力和慾望的,因為你控制那些魚怎樣去生存,怎樣去健康成長,你要透過控制才可以令到那些魚可以成長。」展覽中的《小小安逸龍捲風(颱風過後)》,以八個濾水器來運作,「作品本身在威尼斯展出時是一個運行的小魚缸,旁邊有8組的濾水器,令到魚缸的水變得清澈,這反而是一個過度保護,魚在最純淨的水中是不能生存的。當你覺得你給它一個最好的,其實它是否最好的呢?」它在維尼斯展出時是運作的,但回港後Trevor將魚缸打破了,並將此區封閉,「魚缸為什麼會爆?我和策展人有兩個不同的詮釋的方法,對我來說,可能是世界末日,或者大自然的狀況,下了冰雹。策展人覺得裡面的系統過多了,所以它自爆了。」
《財源滾滾泉》2024
由種植到藝術
Trevor的藝術,幾乎多以種植或水族作為藝術語言,這在藝術世界裡,必然是少數派。他畢業於浸大視覺藝術系,專攻裝置藝術和攝影。作品常以裝置為藝術手法呈現。「我也讀過珠寶設計、陶瓷,有趣的是讀書時,也上過裝置藝術課,裝置就是你做什麼都可以,某程度上,我沒有被框死了要做那個媒介,想做什麼議題,找一個適當的媒介去做。最後,其實要用一個最精準的媒介講你想講的東西。有些畫家,讀書的時候用了三、五年去學好一個媒界,但我讀書時,它容許我用其他不同的媒介。」
他在大學開始認真種植及養魚,所謂認真,是用特定的設備去種植。有天就開始想到,自己有種植物、養魚的經驗,為什麼不用這東西在作品裡?「別人研究怎樣調和顏色,我研究怎樣可以令到魚缸乾淨,做的事,差別只在於媒介不同。」
他開始時接觸食蟲植物,就用它來創作了第一件植物藝術作品《我可會是個好男友》。後來回看,這件作品根本是一件錯的作品,他笑:「這件作品是不合理的,因為我的概念是用不同的設定,令一棵捕蠅草生長。我的設計是一張桌子,上有一個玻璃罩罩住植物,裡面有一個自己灑水和照明系統,有餵捕蠅草的昆蟲,讓捕蠅草好好生長。但如果我把捕蠅草隱喻為情侶關係,這個比喻並不合理,因為過分的控制不代表你很好,只不過你是一個種得很好的人,你只是一個超強的控制狂啊。」作為植物狂,他忍不住自嘲,「我常常說,我自己是一個控制狂。」
一開始用植物和水族作為藝術語言,別人會難懂嗎?「我覺得現在都很難明啊,特別是如果你說的東西是比較複雜的時候。譬如想做一件開心的作品,如果是一幅畫,畫出來給人開心的感覺就已經完成了,但我做一個魚缸,概念比較複雜,可能涉及幾個不同的概念。我選擇其中一個方法,就是用作品的名字來表達。但我想觀眾留有一點空間去想像,其實作品跟他的關係是什麼。」
用植物來做藝術的藝術家不太多,Trevor說有些藝術家會用它來談殖民,「對我來說,我用植物做藝術,可能是圍繞植物本身,或者植物本身的歷史而引申一些隱喻,我會用很理性的方式,但說的一些情感主導的事情。」
「楊沛鏗:雙附院,香港在威尼斯」展覽現場
走對了一條路
Trevor不是第一次去威尼斯了,前幾年,他應邀參加一個烏克蘭的藝術比賽Future Generation Art Prize,作品在烏國展出後,將會運到威尼斯,但因為遇上俄烏戰爭,作品不能運出。作品沒有在意大利展出,但那一年他還是到了威尼斯。
去年到威尼斯,是他第一次以藝術家參展的身份出席,Trevor形容,威尼斯雙年展就像一個大學的畢業展,不同的館會遇到認識的藝術家,也會遇到並認識一些新的朋友。
對藝術家來說,能代表所屬地方參加,畢竟是一件大事,「這的確是一件事,因為每一個國家,每兩年才可以有一個藝術家代表那個地方去做一個展覽,某程度上它是一個肯定,就是你看到我做的事,是走對了一條路。或者是你想說的事,你的作品是觀眾可以看到的東西。」
「楊沛鏗:別離庭」
展期:即日起至10月12日
地點:M+包陪麗、渡伸一郎展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