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are currently at: lj.hkej.com
Skip This Ads

河原溫(On Kawara)繪畫日期 紀錄倒數的人生

2025-06-13

Image description

有這麼一個藝術家,他一生不停的畫數字,數字都是作畫當天的日期,畫好了,畫作還會連同一個盒子一同存放,盒子裡有當天他身處地方的報紙。如此概念性的作品,他不停的畫,對後世影響很深。直到11年前他去世後,還一直有人在模仿他,他是河原溫(On Kawara)。

河原溫很神秘,他出生於1933年日本,到六十年代移居墨西哥。後來成名,他也一概不接受訪問,不對作品解說,也不拍照,這在今天藝術界已不大可能。大館舉辦「河原溫:自由之律,律之自由」 ,找來曾跟他合作多次的國際策展人侯瀚如策展,我們請教他,該怎理解河原溫的藝術?

Text & Photography:何兆彬
(部份相片由大館提供)

Image description 策展人侯瀚如(左) 與郭瑛背後是展出最巨大的一幅:1987年5月1日。

與藝術保持距離

「其實河原溫是很簡單一個人,我認識他時在1999年,當時他大概65歲,是一個很普通瘦瘦的亞洲人。他很隨和,人很幽默,很喜歡說冷笑話。還有他很喜歡吃,喜歡吃中餐。」侯瀚如說:「在巴黎或者在美國,我每次見到他,大家都會去吃點心。他一輩子最感興趣的幾樣東西,是科學和哲學,常會很有見地的提出這些話題。」

侯瀚如說,河原溫對科學,特別是天體物理學興趣很濃,有很多朋友都是物理學家、天體研究者、哲學家,這也許跟他後來創作的「百萬年」系列有關。此外平常跟朋友聊天、釣魚、打麻將,是個老煙槍。但他平常不怎討論藝術,更鮮有談到自己的作品。「1998至99年,他要參加悉尼的藝術雙年展,到達後,告訴我他自己根本沒有進展館,反而去了旁邊的動物園,動物園裡有些袋鼠。他說去看袋鼠才發現我們對袋鼠完全誤解,因為小袋鼠的頭永遠不會伸出來。可以說他對於藝術圈的態度其實是很微妙的,他保持距離,還有一種無所謂的態度。到底這個是不是藝術?無所謂。他做的事情,是不是一定要給藝術圈去接受呢?對他來說,真的不太重要。」

河原溫一輩子都在畫日期,日期系列被稱為Date Painting,有人問這是藝術嗎?其實他用自己的態度回應全世界。「他一開始出道,很早已經很受尊重,做這些概念藝術之前,他在五十年代日本戰後,只有二十多歲就畫了一批和戰爭故事有關的繪畫,畫中有小孩子、嬰兒和原子彈爆炸之後那種感覺,畫中還有一些怪物和怪蟲、毒蛇等。他在當時日本是第一代前衛藝術家。日本幾個大的博物館,都有收藏他這些作品。他也畫了很多原子彈爆炸之後人的頭像。只是後來離開日本後,他不想再做這個東西,開始創作完全概念化的東西。」

Image description 河原1978年來港,用地圖記下自己每天的行程。

畫作和盒子

走進大館立方,整個空間掛滿一張張河原溫的日期系列,每幅都是他當年在某天繪下的。河原的做法,是由上午或中午開始作畫,不論大小,都要在一天內完成,如果在午夜12點前沒法完成,畫作就會作廢。這些日子系列,全部都用三個顏色作底色,分別是灰黑、藍和紅色,紅色數量很少。「他沒有特別一個規定.今天一定要用什麼顏色,他絕大多數情形下都是灰色或者黑色。紅色可能是特別的日子,比如說,我們發現他兒子出生的那天,他就用紅色繪畫。」是次展覽中,展出的紅色日期系列是2月14日,情人節。

展覽的開始,掛着一幅巨大的1987年5月1日,5月1日是什麼日子?對他有何意義?「1987年5月1日其實是不是真的很特別?到現在都是一個謎。」

要了解日期系列的意義,侯說大家必須了解他整個思維和系統,「整個系統,其實有很多方面的表達,中心的就是今日,在此時此地的我還在生存中,表達這件事是他最重要的一件事。另外他會發了電報給朋友,上面寫着 I am still alive,他每天聽到鬧鐘起床,用作品紀錄自己看到什麼,人去了哪裡,看了什麼。日期系列裡,他會把當天讀了這張報紙剪下來,將日期記下,記錄自己還在生存的時候,不需要再去講很多故事講述今天看了什麼,而是這個日子表達的是我今時今日在這個地方還存在。」河原溫的剪紙,來自世界各地,有的是他讀過,當天具特別意義,有的沒有特別意思。

侯說,河原溫每一天畫的一張日期畫,等於一個不斷的提問:我還可以活多久?我的限制在哪裡?這些畫就像是他呼吸的痕跡。「作為人類,我們在時間長河裡就只有這麼多時間,這是羈絆他一生的命題,他吃飯喝水都會想起。」

Image description 《百萬年》系列,十本活頁夾,二千頁紙,紀錄了一百萬年的日期,一串串的日期組成的數字,展覽期間由兩名演出者,一句句讀出。

盒子和剪報

因為活着/時間這命題一直是他關注的,他由六十年代開始創作《百萬年:過去》,其創作慾望也源自他對每天生命的倒數。

「他用很概念化的方法,很不帶感情,保持距離的方法來表達。概念藝術受到維根斯坦的語言哲學影響,他們將語言全部變成可分析、抽象的概念。此外,也許與他這一代生於戰後有關,他們成長的過程,日本經歷了巨變,社會相當貧窮,而人們生活開始美國化。因為這原因,五十年代日本出現了幾個前衛藝術流派,包括新達達主義,河原的太太就是新達達主義的藝術家。因為這樣,他出國就下了一個重大決定,不再在創作上透露自己的感情。」

每次展覽,河原寫自己的小傳(Biography)也不寫日期,也不寫歲數,而是寫自己活了多少日。每幅畫都另附一個盒子,盒子裡放進當天的報紙。原來這些盒子都由河原親自製作,歷經幾十年都潔淨如新,「盒子由他自己剪紙皮,貼在一起,我見過他怎樣做。他有個地方,保存絕大部份作品(連盒子),很完整。更別說收藏家和博物館了,他們更加嚴格。我曾經想跟某博物館借一批他的明信片回來,但他們要求我們的光照度很低,要求只有50流明(Lumen),幾乎看不到了,我們無法做到這要求,就沒有借了。這次展出,也有部份展品(大部份是明信片)的燈光是特別暗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些明信片,在他寄出時,歐美正流行郵寄藝術(Mail Art),他寄出時不用手寫,而是用印章一隻隻的把字母印上,全部同樣打了一句「I’m Still Alive(我還活着)」,寄給朋友。幾十年後,它們都價值不菲了,但當年它只是河原的一個藝術習慣。

Image description

1978年的香港繪畫

侯說,作為Anti Visual(反視覺藝術)一員(他太太是日本新達達主義成員,同樣反視覺),河原的創作方式對後世影響頗大。「好多藝術家都受他影響,甚至在中國有個藝術家叫陸平原,他說有天夢到河原溫托夢給他,叫他繼續做日期系列繪畫,我至少看過3至4位藝術家在做這系列。其實,河原的家人和基金會都對此不感興趣,但你會看到很多藝術家想與他拉上關係。」他說,河原溫基金會和他的家人,對這種做法都不感興趣,但從此可看到他影響力的巨大。

河原溫曾到香港逗留了四天,策展人記得此事,特別找來他在香港創作的幾幅日期繪畫,以及當天剪報,連同他的日記紀錄,「我隱約地記得他來過香港,後來查一查資料,發現他在香港做了兩張畫,又做了一批地圖、發過電報等,問他家人記不記得,結果有所發現。當時他那本筆記簿裡面,插了幾張紙,寫上文華東方酒店的幾名職員名字。我又知道他發了電報給意大利一名藝術家,剛好是我認識的,就馬上打電話問他,有沒有保存下來,他說保留得好好的,我說你別丟了,我要跟你借啊。」

留港的日子,由12月22日開始一連四天,河原溫在24日生,因為當天(46歲)的他在香港過了生日,「他畫了兩張畫,分別是23日和24日,24日的畫沒法借出,因為它有個規定必須跟全數96幅畫一同展出,因此只能展出複製品。」是次展覽特設Hong Kong Room,他用一貫的做法,記錄自己來港的時候軌跡。當天他由機場去到中環,每天在中環逛,又到了尖沙咀,整個過程畫在地圖上。 到了酒店,他遇上幾個在酒店工作的服務生,記下他們的名字,將名字寫在筆記本上。

1978年的12月這幾天,還有一件大事發生,剛好讓他用剪報保留下來,同時展出:「報上記載,1978年12月有越南難民來港,另外,中國共產黨的中央委員會開三中全會,鄧小平的改革派決定將政治鬥爭轉為經濟發展,其實是中國改革開放一個很重要的時刻。」

Image description Hong Kong Room中,展出1978年12月他來港時的剪報。左二的《星島日報》標題是「中共經濟政策 不再政治掛帥」。

前面提到,河原溫還有一件重要的作品《百萬年》也同時展出。《百萬年》分「過去」、「未來」兩部份,創作中間分隔了十年。他用十本活頁夾,二千頁紙,紀錄了一百萬年的日期,上面全是一串串的日期組成的數字。展覽期間,由兩名演出者,一句句的輪流讀出。這作品由河原溫規定,不能重複,每次展出將延續讀上次未完的部份。河原溫在死前規定,在他死後要過十年才可再展出《百萬年》,因此是次香港展覽/演出,是他死後首次。由他創作至今,再延續讀下去。那麼,一百萬年還要讀多久?「我猜,大概要再讀三十年吧。」

「河原溫:自由之律,律之自由」
策展人:侯瀚如與郭瑛,秦文娟協力策展
展期:即日至8 月17 日
周二至日 11:00-19:00
周一閉館(公眾假期照常開放,延至翌日閉館)
地點:大館賽馬會藝方一樓展廳及F倉

 

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