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張錦程,影迷多想起港產喪屍片始祖《生化壽司》,電視迷則想起他扮「祥嫂」,其實他最愛舞台,較近期他演過莊梅岩的《我們最快樂》。處半退休狀態的他直言不再為金錢工作了,近幾年接的角色不多,選擇更為揀擇。他總結了多年演戲方法,說演戲其實是尋真,數月前與拍檔開設了演技學校Actor Base HK,之後的日子想做的是傳承。
TEXT & PHOTO BY 何兆彬
易得罪人
觀眾對張錦程的印象多來自其喜劇作品,總是帶點搞笑。其實他也演正劇,演技早被肯定。畢業於演藝學院,他分別在在1991年憑《飛越愛河橋》(喜劇 / 鬧劇)、2012《法吻》(悲劇 / 正劇)得劇帝。私下他態度親切,喜歡吹水閒聊,但談演出時嚴肅認真,而且因為說話率直,易得罪人,「我工作心態一直很簡單,有事就把它做好,把問題解決。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它又可以讓你賺取生活,這樣好簡單。但也許太簡單,遇到什麼不妥就提出來傾,後來才發現你問好多問題,以為自己在解決問題,已開罪了人。」
廣大觀眾最記得他因為九十年代年在《歡樂今宵》扮演祥嫂而走紅,「祥嫂急彈,一夜之間全香港的人都認識我,當時我不大適應。」當時他在TVB隸屬綜藝組,除了《歡樂今宵》也做過《城市追擊》主持。他受正統戲劇訓練,扮祥嫂紅了以為有機會演劇集,但公司並無表示,「紅了還是繼續做綜藝,我覺得很奇怪,TVB太多山頭主義。」走紅後第一個打給他的是導演王晶,「晶哥第一個找我,我就簽了約。有人賞識你是一種是尊重,我記得他說,大家一齊來搵錢。」錦程在電影界較活躍的日子是九十年代至千禧年頭,後來發現始終這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電影那段日子過得一般般,不算開心,我不懂拍港產片也不懂拍晶哥。不過拍電影與電視不同的,是我在TVB遇到劇情不合理時我會發問,很多人說我太多意見,覺得我煩,到了拍電影我以為也一樣別問太多,但結果不是這樣,我說:『 晶哥,這段不好笑啊,可不可以改? 』他會說:『好啊,改!你想怎改?你寫定我寫。』他說『你當頭起,你演喜劇紅即是觀眾認受,你知道觀眾喜歡什麼,咪改囉!』」今天憶想,當天沒有再大膽一點去做這件事,是太保守了一點。
他憶述初入演藝學院時,老師是英國人,綵排時老師教大家盡情討論創作,「態度要Open,不准Take it personal,吵架都可以,但綵排完大家就要放下,去喝杯咖啡,像律師對簿公堂,它只是工作,但咁我做就瀨嘢了!哈哈,香港不是這樣的,其實在外國也不完全是這樣,只是沒這麼嚴重。我以為做人應該坦蕩蕩,一出來工作就得罪了編劇,被打小報告。」他說自己有意見的多是喜劇,改喜劇只想它效果更好,正劇不會改,「有時我會堅持,堅持就會吵架,因為阻人搵食。」他承認其他演員可能會婉轉表達,他太直接,而且不論對方名氣多大,他有意見都忍不住,不怕衝突,「有這個磨擦的空間,我覺得很正常。」
與麥兆輝、陳十三是同學
錦程第一次接觸戲劇是在中學,「當時中二,開始產生興趣,我就問英文老師能不能讓我入劇社,她問我為什麼?我說因為見師兄們做得不好,我想試試,她聽到眼都凸埋,哈哈!」可見他天生直率,說話不會拐彎抹角,「中三正式入社,要演牧師,全程講英文,我英文程度不好,又不知牧師該怎說話。當時亞視周日早上會放外國的佈道會,我就去學他們說話,演出時全場拍掌,老師開始注意我。」中學階段,他沉迷表演,話劇 / 朗誦 / 辯論他全部參與,會考那年本來要專心讀書,但負責劇社的Miss回來找他幫忙,他也不好拒絕,「我說要考會考啊!Miss說劇本唔掂要我幫忙,她說『你都唔係讀㗎啦!』學業上有需要可隨時找她。」
中學畢業後他決定考演藝學院,父親聽到問:「不如考訓練班?大明星都是TVB訓練班出身的。」但他想認認真真的學戲劇。第一年沒考上,他先到了商台,跟廣播劇組工作,「我膽粗粗寄了餅錄音帶去介紹自己,本來他們需要大專畢業,其實我學歷不足,有機會面試,我就問他為何會見我,他說因為我聲音好聽。」第二次考演藝學院考上了,在商台只工作了一陣,演藝學院一讀四年,他借了專上學生資助(Grant Loan),沒有工作。他最記得一年班第一堂,King Sir鍾景輝就笑着對所有新生說:「你們啊,畢業後會做乞兒!」King Sir說這一行失業率好高。就業率低,但畢業後他發現並非如此,九十年代的香港影視業其實機會不少,「當時兩個電視台、電台;電影,頗為興旺,如果不揀擇可以不斷有工開。」他在演藝學院的同屆同學,有幾個後來名氣頗大,一是《無間道》導演麥兆輝,另一個是《我和殭屍有個約會》的編劇陳十三,二人本來都讀演員,「當年我一畢業就跟陳十三入了亞視,他也演過戲!選亞視因為薪水較高,起碼高20%。我和陳十三、陳錦鴻是好朋友,三個人都喜歡做戲,亞視人少,機會又多,TVB人多就爭崩頭了,幾時輪到你?」但現實和理想不一樣,進了亞視他才發現張家輝的名言:亞視嚟嘅!「入去之後才覺得糟糕了,演什麼都沒人看,我們試不到新東西,測試不到自己演技。沒有觀眾,怎樣印證到自己是對的?在TVB演出,從觀眾反應你知道人家接不接受。」演戲沒人看,陳十三轉做編劇,張錦程在電視工作外跟朋友創立了劇團「演戲家族」,身兼演、導、監製數職,1992年演改編劇《飛越愛河橋》得第一屆香港舞台劇獎劇帝。其實他個性有點隨遇而安,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就好,沒有太大野心,「現在回想,我是不是太過隨緣?我不喜歡搶包山,但香港就是要搶包山。」他做過一陣子有線電視,一陣子新城電台,95年加入無綫電視。
演員要尋真
影視劇都做過,有好幾年他更接大量配音工作(錦程是第一代《反斗奇兵》電影的主角胡迪),他最喜歡的始終是舞台,「現場觀眾好玩,會發揮到多啲,因為攝影師是自己,剪接也是自己,滿足感會大很多。」當初大家都質疑周潤發梁朝偉都讀藝員訓練班就可以了,何必要讀四年演藝學院?但及後他演了二、三十年,演戲的方法和對藝術的理解,始終都自當年學院教的。跟他談演戲他也會直說「外面有些扮藝術的人會說歪理」,辦學校是「希望大家不要演垃圾囉!」那演戲到底是甚麼?
「如果由寫實主義開始,英文會說演戲是All human being stuff。有人說戲劇是衝突、矛盾、關係,其實都是環繞人的東西,你要讓觀眾相信正在發生一件事。其實觀眾付費入場,一早已知道這是假的,他有一種 Suspension of disbelief(暫停懷疑),那演員怎樣令觀眾進入這世界?」演戲方法千奇百怪,他說坊間有一萬種以上的方法,但有些方法比較正道,「雖然經過設計和排練,但演員要Let it happen,若然個Flow好,觀眾會感到像在覷探劇中人的經歷,這是基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但人總渴望交流,我們都希望闖入別人的世界,互相溝通,這是天生的慾望。」
坊間流行說演戲沒有標準,他說其實是有的,「跳過了劇本分析,就容易偏向裝胸作勢,演員首先找到合適的狀態,才去做戲。」
「我經常覺得,學演戲時講Truth,是尋真。」他的演技學校位於工廈區,漆黑的空間裡牆上貼了一個大字:Actor Habit(演員習慣)。他特別強調演員要訓練自己的「習慣」,上課時學員要做大量身體,學會放鬆,要這樣上了好幾個星期才開始有戲可演,感覺像練傳統武術前要先紥馬三年,「是慢的。」好像要練好一陣子才開始做戲?「是啊。」他說其實可以快的,「但因為人在社會有很多Social norm,令你封閉了自己,演員不可以這樣。人的直覺來自成長、生活經驗,身體因為經驗了很多東西把它們記住了,加上社會規範,你的反應不可以很直接,但人有很多行為是沒有原因的。我們在社會和別人相處會戴上面具,學戲就是將面具拿走,到你掌握到時再戴上不同面具,就能演不同的戲。但如果觀眾清晰的看到你戴了面具,他就不會相信你。」學戲前要訓練聲線,糾正懶音,有好多基本訓練。
以為會哭就是會做戲
怎麼會有開學校的想法?「一為神功,二為弟子。我覺得香港對演戲的誤解越來越嚴重,好像覺得這種遺失是理所當然的,我喜歡研究演戲,我和拍檔Hanks有個信念,希望可以和不同的人分享。」數月前二人替陳健朗執導ViuTV的新劇《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訓練演員,當時還沒有租地方辦學校,「談辦學校已談了幾年,到了陳健朗找我,我們Coach了八堂,心想是不是真的要開班呢?Hanks比我小十歲,有長期的教學經驗。」除了二人,Actor Base還有一個「精神柏檔」是劉俊謙,「《我們最快樂》第一版本來是我和他合演的,認識後發現大家理念相近,本來學校是三人一起合作的,但他太忙沒法教學,目前沒有參與。」近年與他在戲行談得來的多是年輕演員,這些朋友包括劉俊謙,日後會來做分享。
數年前錦程演大陸網劇《余罪》,在大陸爆紅過一陣,後來劇集被下架了,他回港後這幾年處半退休狀態,不再為金錢工作,角色要喜歡才演。近一年他推了好幾個角色,想先把學校搞好,「搞這個不會賺什麼錢,交到租有份人工都不錯了。很多人以為作狀就是演戲,以為會哭就是會做戲,說些很虛泛的空泛的詞語就可以,其實戲劇是關於人的事情。」他說:「現在只是想將自己所知的,在我死之前多說給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