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和流血 山與海的故事

留着長髮的江記臉上帶點風霜，《戰國龐克》展覽去年從美國三藩市展到芝加哥，今年回到香港展出。這個由《離騷幻覺》動畫發展下來的系列，最新作品講述的是離散、流血和流淚。江記自己也移居英倫了。

《戰國龐克》的宇宙裡，時間是一大元素，秦始皇統一了中國而且找到長生不老的方法，二千年前的屈原被復活，活在今天。除了人，還有山和水。人的日子很短，但山和水可千秋萬載，江記：「人以為山不能動，只是因為我們的生命太短暫。」

TEXT AND PHOTO BY 何兆彬（展覽相片由大館提供）

戰國和饕餮

2013年江記繪畫《汨羅虛擬》漫畫，以楚國為背景，主 角是屈原。2017年，他計劃將漫畫改編及動畫化，推 出前導動畫「汨羅篇」（Departure）和「刺秦篇」， 2018年開展眾籌。2020年舉辦展覽並推出《離騷幻覺－ 序章》。去年11月他獲邀到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 （Asian Art Museum）館舉辦大型展覽《江記的戰國龐 克》，再到芝加哥展出。《戰國龐克》與《離騷幻覺》 屬同一系列，近日回到香港，在大館展出《江康泉：戰 國龐克》，由當日漫畫開始計算，剛好滿十年。

《離騷幻覺》的故事，講述戰國時代秦始皇不但統一了 天下，還找到長生不老的秘密，開始將人與機械接合。 整個系列糅合了古代和科幻，同時帶有強烈的反烏托邦 元素。顏色上，江記說參考過古代壁畫，那種紅紅綠 綠，又充滿了香港味道的霓虹元素。江記說，香港本來 就很Cyberpunk。

《戰國龐克》並非《離騷幻覺》的延伸故事，「《離騷 幻覺》是在《戰國龐克》之下其中一個故事。《戰國龐 克》之中，有很多故事，一個是《離騷》，還有一個是 饕餮。」饕餮是古代傳說中的神獸，因為貪吃，什麼都 塞進吐裡，最終吃太多爆肚了。當年強藝謀拍《長城》 中就有大量饕餮出現。牠在古代代表了貪念，有警世意 味。在古代，饕餮往往化作圖騰，變成紋飾，出現在青 銅器身上。是次展覽門口外，掛有巨型的饕餮霓虹光管 作品，江記刻意將饕餮紋飾，加上眾多網絡年代的符 號，例如LIKE ME, LOVE ME這些今天的「慾望符號」，他覺得這樣混雜很有趣。他要探討的是這世代的貪，每個人都期望在社交媒體得到別人的喜愛。籌備此作品時身在美國，找來美國霓虹燈師傅製作，「師傅還問我，香港的霓虹燈也好出名，你覺得香港師傅厲害，還是我們美國師傅厲害？」因為大館是歷史建築，今天要掛在上面，需要特別製作支架懸掛。

教堂玻璃畫

去年在三藩市舉行的《江記的戰國龐克》由陳暢（Abby Chen）策展，陳是移美華人，在深圳長大，會廣東話，相當熟悉香港藝壇，「她邀請過其他香港藝術家來展出，比我更熟悉香港藝術圈。」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藏品不少，其中有不少亞洲古董，例如中國青銅器，展出時特別把江記的科幻作和青銅器同時展出回到香港，大館特別委約江記做幾件大型新作，焦點是依據大館01複式展室那英式拱形窗戶製作的大型LED作品《流血，流淚，流浪》，「大館其他地方都像監倉，有點互相監視的感覺，但第一次來看景，這裡看來像一個教堂，有一種很特別的寧靜氣氛。我就想把那幾個窗，變成一個個教堂玻璃畫。」作品在用色上面，刻意參考了教堂玻璃窗的用色，它是一個三聯LED螢幕，每幅各有一個主角，他們看似沒有關係，其實互相扣連，講述的是一個互相替對方流血流淚的故事，一個個離散的故事，「三個分開的角色，在這個旅程裡面其實是有關聯的，大家是互相代替大家流血，互相代替大家流眼淚，然後一起去流浪。」

談到離散，其實江記已移居英倫，只是他以前在香港天天宅在工作室，到了英國又常常回來，生活習慣改變不大。到美國展出香港作品，紅鬚綠眼的洋人看見它們，反應與港人可有分別？「兩個方面，一是他們對於類型的東西比較敏感，譬如我的作品講很多歷史元素，可能覺得他們未必很接收得到，但是他們不太管，會很快就感受到這是一個科幻的作品，然後投入那個影像的世界。不明白的東西美國人會看多幾次。我記得有一個白人老太太，她來看了很多次，她不知道楚王和屈原是什麼關係，然後她問我：他們是不是愛人？二，其實香港人看作品的習慣，比較沒那麼抽象，文字很重要。就好像歌詞一樣，港人聽歌是聽詞多過聽曲，消化的時候詞很重要，或者大家不懂得描述曲的重要在哪裡吧。看畫面也是有一點這樣，每到較抽象的部分，觀眾沒那麼容易投入到，但只要是文字，一有金句就很容易消化到。這是兩地的不同。」

山與海是同一件事

他說，美國人沒有太在意自己來自香港，沒有對香港特別感到有興趣。團隊展出時，也沒有特別強調香港元素，「很多時候做展覽，觀眾一開始會看到很多文字，我們很怕他們看不明白，所以要想解釋很多，但我覺得有一個先後次序。有些文字其實是一個Hook，撩起觀眾的好奇心，讓他有興趣走完整個旅程。」這麼一做，反而讓他發現香港的特色，「其實香港本身就很Universal，我們的經驗和其他地方的人，有很多很相似的地方。也許現在全世界都有很多來自不同地方的移民，所以在外地總感覺和自己的歷史，有一個脫離的感覺，你會想找一些東西去重建自己的文化。」

另一委約作品《時間停頓就是山，時間流動就是水》，是一個個以手拱起扮作的「山」，「香港的山好像一隻手，我經常畫它。因為在我的作品講述時間，我覺得山與海的關係其實是很有趣的。山其實是一個凝固了的浪，所以我覺得山與海其實是同一件事。」由做漫畫到動畫，再到展覽，似乎對江記而言，它們都是由一個個直線的斜事時間性來講述，「它們是相似的。展覽介乎於一個Installation（裝置）和一個Narrative（敍事）的作品，而因為展出的動畫作品在播放的時候是一個Loop，你進入時多是由中間開始看起，是一個隨意的起點，所以我在剪接時嘗試將首尾變得不是很明顯的，這樣播放出來，觀眾也能看到人物關係。三個熒幕很巨大，不會一次過看完，也許要前後看幾次，這是我想製造的經驗。」

人類的瘋狂沒有變過

《離騷幻覺》的故事講述秦始皇找到了永生的方法，機械人、再造人不斷出現，為什麼江記的作品會把科幻和古代扣連在一起？「因為我覺得人沒有怎麼變過，每個時代的人都覺得自己走在時代尖端，我們現在看古人好像很落後，但他們的時候其實是很厲害的。」他說所有東西第一次出現都是很厲害的，例如古代沒有機械幫助下，人們可以鑄出巨大的青銅鐘鼎；又像工業革命/蒸氣時代的機械非常巨大，安裝時無數人在意外中死去，非常瘋狂，「人類在每個年代都把這界限推到極致，我着這個方向去看，就會在作品中模糊化了時間的界線，你好像看到現代和古代的人混雜在一起。人們對於這些的執着，其實是這麼多年都沒有變化過。」

那為何故事背景選擇了戰國時代？「因為戰國時代是有很多事情發生，它是一個時代的轉折時刻。講故事通常會選擇這些時刻，例如像明治維新，也是一個新舊交替的時代。他與太平盛世時不同，很多事情在發生，人物又多，想像的空間豐富。但同時想像空間很大，因為細節不多，有很多空白的地方。譬如屈原之死，我經常會想，為什麼大家把糉子扔進河裡去，就是不想魚會吃到屈原的屍體，那即是說他們從來沒有找到屈原的屍體，那你怎知道他死了呢？屈原自殺不會叫大家來看的，你又找不到屍體，嚴格來說他只是失蹤而已。」

他會繼續創作這系列，但江記說故事背景有時不是很重要的，「你想寫的那種精神才是最重要。我會想，一個作者其實寫來寫去都是差不多的主題，即是你換了背景，講的其實都差不多。十年前我寫完《Pandaman》，會覺得要找一個新的題材創作，後來發覺其實不用。你找到那個人，那個角色有什麼重要的地方就夠了！」

「江康泉：戰國龐克」
展期：即日起至2024年3月3日      
星期二至星期日早上11時至晚上7時      
星期一閉館（公眾假期照常開放，延至翌日閉館）
地點：大館01座複式展室
策展人：郭瑛及陳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