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與鋼琴的極致魅力

文：焦元溥

大提琴向來被譽為最像人聲的樂器，也是樂團與室樂裡極重要的低音支柱。不過作為獨奏樂器，它可著實等了好一段時間，才讓作曲家充分正視其真價。若想知道大提琴可以何等迷人，即將於十月訪港，帶來大提琴與鋼琴經典合奏曲目的卡普松（Gautier Capuçon）與蒂博代（Jean-Yves Thibaudet），絕對是必須聆聽的音樂饗宴。這次他們要演奏四位作曲家於八十五年間譜寫的不朽名作，著實令人期待。

音樂會以舒曼（Robert Schumann，1810-1856）作品73，共有三樂章的《幻想曲集》開場。這是作曲家探索室內樂的成果，原為單簧管和鋼琴而作，但也註明可改由小提琴或大提琴演奏。所謂「幻想」，可能是指豐富的情感轉折，而舒曼可給了極其醉人的曲調，展現獨奏樂器的歌唱質地與聲線美感。第一樂章沉靜夢幻，第二樂章恬適自在，第三樂章則有火熱激情，可說一聽難忘。

舒曼是最早看出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1833-1897）天才的名家之一。這位少年老成的音樂奇才，在浪漫主義狂潮中雖然也深具浪漫情懷，卻戮力鑽研古典、巴洛克與文藝復興音樂。本著對昔日經典的深厚學養，他重新詮釋了古典形式和絕對音樂的傳統，又以巧妙的偷取和還回，製造不穩定卻迷人的速度效果。寫於他29至33歲的《E小調大提琴與鋼琴奏鳴曲》，正是如此手法的代表，其第一樂章主旋律和第三樂章賦格主題皆來自《賦格的藝術》，可謂向巴赫致敬，透過復古而創新。布拉姆斯不只是擁有非凡技巧的鋼琴家，年輕時也曾認真學習大提琴，還能掌握頗具難度的作品，因此總能在室內樂與管弦樂中為這樂器譜出迷人至極的歌唱，充分發揮其性能。綜觀這首奏鳴曲，全曲旋律皆基於六度音程，構思嚴謹又熱情澎湃，兩個樂器更有你來我往的較勁，在結尾爆發出白熱化的升騰。如此精彩傑作，實在讓人感嘆為何布拉姆斯沒為大提琴譜寫一首協奏曲。

「當然學院不會同意，因為他們認為現存道路乃唯一正確之法。但我實在沒辦法。我已經太著迷於我的自由，太喜歡我自己的想法。」早在學生時期，德布西（Claude Debussy，1862-1918）就是讓老師發窘的叛逆，作曲大師馬斯奈口中的「謎」。像大多數的天才，他從小就知自己和他人迥異，倒也樂此不疲。「你這曲子是依據什麼規則寫的？」「隨我高興。」得了便宜還賣乖，偏偏這乖最後還大家都買。他特立獨行的火花讓法國音樂徹底變了顏色，燦爛地將世界照亮。

寫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也是他人生最晚期的大提琴與鋼琴奏鳴曲，其實是德布西以音樂｢參戰」之作，要讓日耳曼知道高盧藝術家也能譜出最頂尖的奏鳴曲，這個曲類可不是德國人的專擅！德布西在此寫出縝密精巧的結構，展現令人讚嘆的思維，但那樣的情感、光澤、透明度，又讓聽眾永遠知道他是法國作曲家。我們在第一樂章聽到東方神思，第二樂章聽到爵士樂靈感與義大利戲劇傳統，終樂章還有法蘭西情韻，古雅又現代，優雅卻也多變。它問世時不受歡迎，之後眾人才驚覺，原來它遠遠超越所處的時代。離德布西愈遠，他就愈顯得現代。對他的評價，只會愈來愈高。

在布拉姆斯與德布西這兩首作品中，我們都見到作曲家融會古今風格的本領，而這也是蕭斯達高維契（Dmitri Shostakovich，1906-1975）的絕活。這位史上最銳利的作曲奇才之一，十九歲譜成的第一號交響曲，一出手就令世界樂壇驚嘆，更以千變萬化的大膽花招讓聽眾目瞪口呆又大聲叫好。巴洛克、古典、浪漫、現代、爵士等等曲風皆易如反掌，世上沒有他不能寫或寫不來的題材。如果不是受限於政治壓迫與限制，他的作品必當有更不可思議的變化。

《D小調大提琴奏鳴曲》是蕭斯達高維契28歲的創作。那時他仍在人生得意高峰，也仍有青春無敵的銳利和魅力，雖然太得意又太有魅力了一些：已經結婚的他，居然又和年輕女學生產生情愫，導致太座決定離婚（後來又重修舊好再結婚）。如此情感風暴是否反應於此曲？無論答案為何，這首奏鳴曲情感浪漫豐富，盡興抒發中仍保有一絲天真，記錄他在被批鬥前「不經世事」的最後一段歡樂時光。全曲以古典的傳統形式寫成。第一樂章是奏鳴曲式，樂思濃縮精練，又有濃郁俄羅斯風情，發展與收尾都相當巧妙。第二樂章大膽出奇，大提琴家宛如用弓不斷「穿刺」琴弦或穿梭於琴弦之中，視覺效果和音響效果都頗為出色，有二十世紀銳利聲響又有過癮好玩的設計，是大提琴家最愛的安可曲之一。第三樂章作曲家探索情感深淵，面對自己都不見得願意面對的晦暗。終樂章來到輪旋曲，本身也是傑出鋼琴家的蕭斯達高維契讓鋼琴充分發揮，大提琴也有快速刺激的運弓，為全曲譜出火花四射，幽默諷刺又狂想的句點。

卡普松與蒂博代皆來自法國，都是當今最炙手可熱的演奏家。卡普松的演奏聲響優美，讓大提琴自然歌唱，從出道開始就擄獲諸多樂迷的心。累積二十餘年演奏經驗後，他對不同樂風的作品也更有心得，技藝逐步嫻熟。蒂博代則已成名四十餘年。他的演奏乾淨清晰，音色澄透漂亮，更以從古典到現代的大量錄音聞名。不只獨奏、協奏出色，他在室內樂也有傑出表現，近期才和美島莉（Midori Goto）錄製貝多芬小提琴與鋼琴奏鳴曲全集，獲得各方盛讚。期待這兩位合作多年、默契十足的演奏家造訪香港，帶來他們最圓熟的藝術表現，以名家名作呈現大提琴與鋼琴的極致合奏魅力。

音樂會前講座
日期：10月3日（四）
時間︰晚上6時45分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演藝大樓四樓大堂
講者：尹莫違（樂評人）
（粤語主講，免費入場，座位先到先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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