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hen Lee Jin-Nom是美國老華僑,他的孫兒們大概也只知道爺爺是一位老實寡言的雜貨店東主,並不知道他在中國的苦難歲月中是如何的熬過來,更不知道在這副臉孔下,其實埋藏着無比的愛。然而,當這封儼如自傳的「家書」結集成《Canton Elegy: A Father’s Letter of Sacrifice, Survival and Love》一書面世後,Stephen 的四個兒女,終於認識到爸爸的故事和他的愛。正如Stephen 自己說,或許曾經因為忙於工作,加上個性使然而忽略了跟兒女溝通,因此很想藉此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多愛他們。
例如他提到長女Amy那番說話時可說情真意切。Stephen在家書中說:「Amy 成長時總以為我疼她較少……希望有朝一日她讀後會原諒我。(Amy grew up believing that I loved her less……I hope she reads these words one day and forgives me)」(p.88) 由於Amy之後有兩個孩子夭折了,作為爸爸,對接下來出生的弟妹更加形影不離,不敢稍有分心,恐怕一個不留神就失去了他們那樣似的,因此讓Amy誤會,以為自己疼弟妹多過疼自己。
生於1902年的Stephen是廣東人,年少喪父,祖父送了他到舊金山投靠親戚,接受美國教育,是首批在加州柏克萊大學分校畢業的華人,後卻因為被排斥和歧視而找不到金融相關的工作,年少氣盛的他一怒之下把美國證件燒了返回大陸。往後的日子,跟其他中國人的命運連成一線,在日寇侵華和國共內戰期間,成為亂世兒女,為着生存和生活打拼。
他回國後認識了性格爽直的太太Belle。Belle是一位開朗而且堅毅不屈的媽媽,在丈夫眼中是一位遇事冷靜有急智,而且剛柔並濟的女中豪傑,遇到難關總會化險為夷,而且讀者會發現是她經常比Stephen早站出來。1941年香港淪陷,她帶着幾個孩子在饑寒交迫之下,三百哩徒步走到桂林尋夫那一段跟生死搏鬥的故事,「家書」裏都有專章敍述。
這封給孩子的「家書」裏也十分坦白,當中少不了爸爸年輕時那些男歡女愛的故事。Stephen三段愛情中,最純真的是初戀,最有趣的是跟Belle的邂逅,然而最凄美的,卻是他回國途中在船上遇見的知音人,雖然所佔篇幅不多,卻是全書的精華所在。
Stephen是高級知識份子,回國後都繼續在美國的專業會計期刊發表論文,並在國民政府時期的空軍裏當核數師,官階為上校。後來走難曾到廣西某大學執教鞕,日本戰敗後重回廣州,並在德國友人介紹下住在沙面的宿舍。期間,他親睹國民政府的腐敗,屢見他們趁火打劫,例如以通敵為由,把德國友人家裏看來稍為值錢的東西都掠奪一空。當然內戰時期,共產黨也好不了那裏去,所以Stephen 再次舉家逃到香港。
家書裏的故事告一段落,之後Stephen為了兒女的升學和前途着想,在五十年代移民到美國的故事,則由兒子Huey來補充。兒女到了美國後都各有各的生活,Huey在美國讀電子工程,在Lockheed Aerospace當工程師,他說爸爸當年想再在金融業工作,但很多機構都以他「履歷過高」為由推卻了他,讓他鬱鬱不得志,迫於無奈之下,開了雜貨店維生。
在Youtube 找到一段短片,看着頭髮花白的Huey捧着《Canton Elegy》在鏡頭前重讀爸爸Stephen所寫的序文,讀畢Huey亦哽咽起來。
悲莫悲兮生別離。《Canton Elegy》與其說是家書,倒不如說是一封很長的遺書,是一個爸爸希望在死後將他的愛傳達給後人而寫的紀錄。他知道儘管生命有盡時,但愛是不滅,人雖然會死,但由於有愛,透過文字傳達了下來,從某一個角度看,也未嘗不是樂莫樂兮新相知,讓孩子們重新認識到關愛自己的父母以及那份愛,
在爸爸死後42年,Huey寫道:「They said that nothing can stand against time. I have to disagree. Kindness and compassion can. Your story, Deh Deh, is a testament to that. I hope that you are proud of the people we became. We were, and still are, very proud of you. We love you and Mummy still.」(p.242)
(文:陳以恒、圖:Ben T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