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中文痴,借用媽媽的金句:『「傳單有字你都睇餐飽!自會說話開始最常問的問題是:「呢個係咩字呀媽咪?」』,媽媽在被我逼瘋前從表姐處拿來了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東西 — 辭典。小時候只可以流連學校、圖書館和家裡,最喜歡的就是書,最常翻的就是那本表姐家拿來已經沒有書皮的辭海,每遇上不懂的字,我就把「磚頭」拿出來,找出問題的答案,那種快樂很實在。年少家貧,書都是別人看完轉送的,或是親戚家裡放著的,而我看書很快,所以本本都看過三五七次,悶起來,字典都一頁頁看(我真心覺得滿有趣的),正因如此,自小對文字很敏感,書名、歌詞、廣告、戲名都非常留意而且挑剔,最怕收到寫得動人的情書眼淚流過不停,比收到名牌香水手袋感動得多,是頗戇居的。我最愛與書為伍,女孩子床上通常是放滿毛公仔,而我卻床尾枕邊都是書,一直與書同眠。
近來最吸引我的戲名是《字裡人間》,這個戲名真是譯得太好,文字裡承載情感,不就是人間的一切嗎?又與「字裡行間」相像,太有詩意了!從海報上看到這個名字時已決定要去看這齣戲,對的,只為了那異常出色的戲名,絕無誇張,那些重複又重複的盜海xx、盜火xx、xx風雲、情迷xx、x戰、xx諜影等等,能不吐血嗎?進場後發現戲如其名,水準一樣高,看得眼淺的我雙眼通紅步出戲院。
《字裡人間》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就是一本名為《大渡海》的辭典其製作過程及製作團隊中的人,「輕舟橫渡 言葉之海」寫得真好,文字就如一葉輕舟,令人不至在溝通的大海中迷失。編、導、演俱佳,展現傳承文化的毅力,對追求理想和工作專業的堅持。
為照顧有病妻子而退休的編輯荒木公平對馬締光說:「要編一本只有你能編的辭典。」曾幾何時,我都做過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以為那有多了不起,可惜在香港和大公司體制下,沒有什麼大不了,只怪自己太年輕太天真。曾以為那對我而言已不再重要,努力靠攏「跟規矩辦事少做少錯」,但當聽到這對白時,內心的悸動令我知道,我其實還是很在意,還是很希望做只有自己才可以做到的事,還是不喜歡「跟規矩辨事少做少錯」,還是對自己所做的有要求有想法,還是對不尊重自己專業的人感到憤怒。對的,我還是會憤怒,我以為我已不在意。但當我看到整個團隊對《大渡海》的付出,每個人因為加入那團隊而改變,變得更尊重文字尊重自己的專業,那種感動入心入肺。香港地利字當頭,得過且過才是皇道,我知道自己挑剔奄尖,追求完美,會有很多人覺得我很麻煩,有想過改,但最終放棄了,因為就算被討厭,有些事是不能妥協的。每當我見到很努力很挑剔地將自己的作品修改成最好的人,不論他們從事任何工作,我都非常仰慕敬重,他們的堅持難能可貴。
我十分尊重別人的專業,深信這個世界上各人有各人的崗位,其他演員各司其職,就如戲中一樣,每個人都很努力做好自己的本份,正正因為大家都做好自己,才成就了《大渡海》。
主編松本教授(加藤剛)非常認真地以詞彙卡記下電台節目聽來的新詞,甚至參加年青人交友派對收集新詞,帶馬締到快餐店偷聽女學生談話時用的「潮語」,完成搜集、校正和編撰的工作。其後病重,牀頭還是放著詞彙卡,會請太太幫忙寫下新詞,以生命投入工作,對傳承文化的使命感,令人肅然起敬。
西岡(小田切讓)的個性是比較近似一般的年輕人,腦筋靈活,擅長交際應酬,對工作不滿,對感情關係退縮,兩人截然不同的個性互補,成為很好的組合。馬締加入後,西岡亦變得有熱誠,主理「潮語」部分非常稱職。而當社長以利潤為先的大前提下,三番四次提出腰斬《大渡海》時,他自願調職到宣傳部,換取《大渡海》可以繼續編寫出版,曾為字典部成員,他比誰都瞭解《大渡海》,在字典宣傳發行上全情投入,讓所有人認識《大渡海》。世間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生活逼人,不是每個人都有如此福氣做到自己想做的。還記得當我無法再繼續從事電影製作時,心裡非常難受,但慢慢我發現,支持電影藝術不止有一個方法,我不斷買票入場看戲,寫下感受與人分享,幫忙鼓勵公司參與贊助電影節及電影頒獎禮等等,用各種不同的方法去支持電影。其實,追尋理想的方法有很多,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有著不屈不饒的心去追夢,用你所能做的去支持你喜歡的一樣快樂。
電影中提到詞彙是有生命的,有演變,有生死,辭典永遠編不完。在《大渡海》的發佈會上,各人都為這部辭典面世而感到安慰,馬締和荒木在台下竟不約而同拿出一大堆為《大渡海》第二版而寫的新詞彙卡,這種「以有涯隨無涯」強大而堅韌的精神力量,正是我們最缺乏的,那是在現今世道追尋理想,堅持自我最重要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