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狂人：陳楷遜 Carson Chan

TEXT BY BEN WONG PHOTOGRAPHY BY BEN TAM

Carson 現時有兩架古董電單車，一架放在黃竹坑工廈 studio，另一架正以船運，從英倫回港。踏入他的私竇，每個角落都是男人玩物，腕錶美酒雪茄音響，當然，最搶眼是靜靜地放在窗旁，古色古香的 Velocette 電單車。「 Velocette 的名字，聽起來像意大利文，或者法文，其實它是英國車，1904年成立，1971年結束，品牌早已不在世。」我不懂電單車，他解釋在四十至六十年代期間，英國曾經有多達六、七十個電單車品牌，可惜，到了今時今日，英倫電單車幾乎銷聲匿跡。「連 Norton 去年都被印度公司收購，現時好像只剩下 Triumph 一間英國廠。」

落手落腳最快樂

Velocette 最吸引他，是那種傳統英式電單車的味道，面對愛車，可能對別人介紹過幾十次，仍然興?地講解車上各種曾經 hi-tech 的裝置。「這部車其中一個特點，沒有鎖匙窿，因為它不用鎖匙開車。在以前那些年代，社會信任度相當高，不用鎖車，品牌也不會考慮保安問題。既然沒鎖匙，如何撻車呢？原來是用腳，所以我每次開車都要?下架車，希望它乖乖哋，快點開動。另一個問題，怎樣熄匙呢？當引擎開動時，只要拉一拉手掣，引擎便會停。由於車內沒有電子機件，基本上是全機械，點火與化油器，都是機械操作，理論上不需要電池都可以行。」

他輕描淡寫地說，玩老爺電單車，一定會遇上大量古靈精怪的難題，如果怕整，最好不要玩。「我好鍾意機械，亦鍾意落手落腳整，剛剛自己換了盤頭（cylinder head），零件由英國整好寄來香港，我再自己裝，都幾有滿足感。我好幸運，有地方可以慢慢搞，有時會開住音樂，沖定咖啡，就決定今晚唔返屋企，同你死過！萬一，真的搞唔掂，被逼要投降，遍地工具零件，好似仙女散花，那一刻沒可能把車還原，我都可以拉閘走人，立即返屋企瞓。」我幻想，大概等於小時後砌模型，砌到頭暈眼花，死都不願上床瞓覺的狀況。

由於 Velocette 廠房已經關閉，要搵零件，最直接途徑是在網上參加 Velocette Owners’ Club，Carson 也經常要靠其他會員幫手。「最有趣是會員的平均年齡，應該有七十歲。所以，網站設計較為落後，連基本搜尋功能也欠奉，同一條問題，總會問完又問。不過，我在這裡認識了幾位素未謀面的朋友，他們非常落力幫忙，因為香港無可能搵到零件。」所謂積穀防饑，他會買定一些零件，包括一大堆極力子、火咀，甚至波箱，以備不時之需。

機械解鎖

硬件的難關，總算可以靠世界各地志同道合的發燒友解決，真正打大佬一關，大概估一萬次，都未必估中。「最困難是以前英國使用的量度單位，竟然是完全不同，那套單位叫做 British Standard，所以要由零開始學習。譬如，現在我們極少留意一粒螺絲牙的角度，原來以前的英國螺絲，就算螺絲頭相同大小，螺絲牙都有分別，一種量度單位叫 BSW（British Standard Whitworth），另一種是 BSF（British Standard Fine）。兩套單位不共通，所以當初非常吃力，直到現在亦未完全明白，但慢慢摸得多，拿上手大概能分辨。」一頭霧水嗎？很正常，這就是 Carson 埋頭苦幹的挑戰，垂手可得的歡樂，自然不及苦盡甘來的快慰，no pain no gain 呢。

開車與整車，完全兩回事，沒有人天生懂得修理波箱。Casron 分享，當初學整車，百分百出於實際需要。「年輕時在美國加州讀書，在那裡生活，不開車做不到人，汽車是必須的代步工具。那時後生，自然鍾意開快車，周街飛，長大後才發現不應該，因為實在危險。後來，發現附近有賽車場，而且不需要好大陣仗，大約一個周末幾百元美金，好多人都會去玩。要繼續玩，只能靠自己，於是生活大小事都會自己落手落腳，加上對機械的興趣，我寧願自己整，換了讓其他人整，我反而不放心。我對自己好有信心，況且，打開門做生意，也不一定可靠。為了學整車，我投資了三個暑假，免費替一間車房工作，負責最基本的換車胎、換迫力皮及換油等工作，這些都是一間車房最 bread & butter 的生意。三年暑假的工餘時間，晚上老闆讓我在車房維修自己部車，這段時間，當然經常撞板，又整爛嘢，但累積到大量經驗，並非三言兩語可以交代。單是上螺絲的動作，已經有不同技巧，充滿學問，這些經驗，無形中令我喜歡腕錶。」

家有兩老

他形容，學習維修機械，等於游水及踩單車，同樣屬於 muscle memory，學識之後就會伴隨一世，最多只會生手，不會忽然變成唔識。「到了現在，每次成功整完車，我內心都有一種莫名的開心，這部車是時光倒流機，不是時光倒流到電單車出廠的1960年，而是返到自己後生的時候，讓我再次回味以前的快樂。」他再三強調，一定要享受懂得整車的樂趣，而且必須多於，或至少等於揸車的樂趣，才好接觸古董車。

古董電單車，需要更體貼的呵護備至，在歐洲，冬天冰天雪地，是電單車保養季節，來到香港，相反是夏天進行維修保養，因此他忙了幾個月，努力整車待發。「由於沒有水箱，只能靠風冷散熱，這是英國不會出現的炎熱天氣，加上香港馬路又多燈位，停車時一直在滾，我有點不捨得。」拍攝當日，我們在接近黃昏時間出車，幸運地一切順利。

現階段，他最期待第二位老爺到手。「兩車架放在一起，一般人不能分辨，即是等於 Civic 與 Civic Type R 的分別，現在這一架只是 Civic。我的想法，既然落手落腳去做，沒理由用一架 Type R 來試，所以先買一架平民版慢慢學習。」平民版在2013年由英國買入，當時大約六、七千英鎊，之後的運費、打稅及牌照，差不多是 double。新寵身價較矜貴，要三萬鎊，他計畫不會出牌，打算申請老爺車行駛許可證。根據運輸署資料，許可證有效期十二個月，可以在路上行駛十二天，假如行爆 quota，隨時可以再申請。

心靈味精

玩老爺電單車，某程度上是人與車的緣分，誰會想到，會為 Carson 帶來一場機械式 Bromance。事源有一次，他去買咖啡，飲完咖啡行出來，店外竟然泊了一架熟口熟面的 Velocette。「當時我嚇到個心幾乎跳出來，以為有人偷走我部車，再望清楚，發現不是我的，於是我在車旁一直等，等車主出現。後來我要離開，便把卡片攝在車上，不出兩小時，便收到電話，對方是一位叫阿 Mark 的外籍人士，大家一拍即合。」

兩位相遇之前，雙方都以為全港只有自己一架 Velocette。自此，Mark 經常會上他的 studio，兩個大男人，重拾兒時跟朋友耍樂的純真與初心。「我們會互相幫助，可說是相依為命，亦成立了一個非官方的 Velocette Owner’s Club Hong Kong，其實只有我們兩個會員，哈哈。我聽說，現在香港好像有第三架，曾經見過相，但我仍未找到車主。」為隆重其事，他們特別製作了一件會員 tee，就是圖中的黑色T恤。

錶與電單車，是他的兩大樂園，哪個比較得他歡心？「玩錶，有錢就得，門檻較低；玩電單車，要有錢，要投資時間考牌，還要識整，玩的層次高得多。好多人玩錶當作投資，但不會有人玩電單車當投資，一定蝕本，而且是個無底深潭。如果有朋友退休，想搵一個 project 搞搞，最好玩電單車，因為每次開完一定會壞，壞完又要慢慢整。」沉思兩秒，他補充玩電單車付出最大，不只金錢，任何犯錯，自己可能要承受。「我覺得電單車屬於男人的終極 passion，譬如有人喜歡攝影，但影相不會死，揸電單車是會死的。」

從他言談間的愛車心切，以及他享受整車的狂熱，沒辦法不羨慕他的人生 passion，彷彿是心靈味精放題。他有些少肉緊地概嘆，部分年輕人生活欠缺熱情。「我有同事話自己最鍾意打機、睇 concert，對我來說，這些是娛樂，不是 passion。喜歡藝術是 passion，不一定花錢買，一樣可以認真研究，假如一個人沒有 passion，生活可能枯燥乏味，有錢也未必懂得享受，只是不停去旅行，我覺得不應該這樣。」停一停，諗一諗，你找到生命中可以令自己全情投入、快樂無比的 passion 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