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三四十年,中國正經歷非常劇烈的城市化進程,不斷拆摧毀又不斷建設,近年才真正地放慢了腳步,人們開始反思生活環境、建築跟自身的關係,特別是在新舊交織中探索如何和諧並存的命題。建築師董功便擅於此道,他獨特的建築哲學,呈現了建築環境源源不絕的生命力之餘,又能將新與舊元素完美交融,令人感受建築的強大力量,領會和而不同的和諧。
在2015年有一座被喻為「最孤獨圖書館」的三聯海邊圖書館登場,將建築師董功帶入大眾的視線之中,這座位於海灘、迎海而建的大約450平方米圖書館,有種遺世獨立之美,被坊間視為中國建築的新浪潮。這位畢業於清華大學的建築師,曾到美國攻讀碩士,期間又到德國的大學做交換生,深受中西建築美學的熏陶。他回國後於2008年創立直向建築,這些年主理的船長之家、陽朔糖舍酒店、景德镇川上行-景仰書院(酒店)等項目,均展示出他擅於將舊建築活化的特色,以及對空間、光線等設計的獨特看法。
早些年董功的作品大都是在郊區或風景區,後來才有較多位於城市中的建築項目,兩者的建築思維是截然不同的。「在一個空曠的地方上設計一座房子和在一個連續的建成脈絡中設計房子很不一樣,甚至出發點和邏輯都有差別。前者更多的是探討空間和自然的某種關係,包括地質、河流、天空、樹木等;後者卻是空間和社會、城市,和人群的關係。」
建築跟當地的連結
董功一直深信建築中那股原始、安靜而永恆的力量,它可以抵抗喧囂變遷的時代。「好的建築一定需要從當下出發,回應諸如社會、政治、地理環境等現實要素。然而,在解決了這一切『問題』之後,建築最終將能夠回到那個最本初的狀態,安撫我們的身體、心和情感。在我看來,建築是一種途徑,把身體、心靈和情感與我們所處的世界緊密連結在一起。這是建築的終極責任,超越時代和地點。」
在構想每一個建築項目,面對複雜多元的設計線索時,他認為場地、光和建造都是建築師持續關注的焦點。「沒有一棟建築物是可以脫離『場地』而存在的,每一塊場地都一定有它已經存在當地的某種能量,可能是一個美好的自然、一個繁忙的城市片段,也可能是生動的人和行為。建築要做的是透過精準的空間動作,把這種能量揭示出來,轉化成人的感知和生活。這很像是一塊被放入水中的石頭,它的周圍產生了漣漪,我們便察覺到水的流動。從這個意義上講,建築不是開始,也不是結束,它是一種媒介,一種連結和呈現的媒介。」
位於福建黄岐半島的「船長之家」正是箇中代表作,在一片滿是生活煙火氣息的海邊漁村中改建一幢舊房子,化身為三層高的現代建築,改變了傳統漁村人家的生活模式。他說:「通過尊重現有布局和自然元素,我們的生活環境得以提升,使新舊之間實現融合。這種方法不僅保留了場所的歷史和情感意義,也改善了人們日常生活的質素。」
船長之家沿用舊有的磚牆結構,加上混凝土加固層,其灰樸色調令房子在白天時能夠和諧地融入周邊具有不同歷史年代的房舍之中,而晚上點亮燈光後又能脫穎而出,在連結社區的同時又具特色。至於室內設計方面則將以往阻擋視線、光線的結構重塑,令主要活動空間變得更為通透,有種直接向大海打開的感覺,正是利用「場地」特有的自然環境來為建築增添特色。他笑說後來誰也想不到在傳統漁村中的「船長之家」竟然會舉行展覽,「屋主將三樓挑高的空間化身為展覽場地,邀請各地的教授、人士參加有關設計的展覽。在這個空間裡,展示出建築的魔力,我看到船長屋主一家的改變,建築真的可以改變人們的生活。」
至於位於景德鎮陶溪川工業遺產保護區中的「景德鎮川上行-景仰書院」,也是董功將「場地」元素跟情感結合的代表作。這個充滿年代感的陶瓷廠最大特色是栽滿樹木,在活化成酒店時,他決定讓樹木成為每一個空間的特質。「保存樹木並不是因為樹的品種有多矜貴,而是這些樹木傳達出該地區的生活氣息和歷史印記。」如在中庭院子保留了一棵老梧桐,正好為院子添上四季氣息。
像舞蹈一樣的光線
「場地」元素為建築添上靈魂,而光線則可為空間帶來特殊的力量,光線運用在董功的建築設計中擔當重要角色。他說:「自然光在顯現空間中是固定的,具有有形的物質和邊界。光是一種能量,賦予空間瀰漫的情緒和氛圍。隨着太陽在一天當中的軌跡移動,天氣和季節更替,這種無形的特質永遠在變化。」他認為光對於建築,既是一種視覺意義上的「觀看」,也是一種身體意義上的「沉浸」。
「談到光線,永遠繞不開明和暗,然後光的移動,像舞蹈一樣的劇情。」在三聯海邊圖書館中可見有不少光線運用的巧思,「大廳天花上設計有透光孔,在下午時能將陽光引入室內,一個個光點投射於地板上,形成一種生命力,像呼吸般的感覺。光可以有情緒,光可以有氣氛,希望在這圖書館中去揭示這種光的完整性。」而大廳旁邊的冥想空間,大部分時間都處於黑暗狀態,但前方特地留有一窄縫窗戶,隨着太陽的移動而為空內添上光線,別具意思又帶點詩意。
在桂林的陽朔糖舍酒店同樣將光線設計玩得出神入化,這座改建的老糖廠最大特色是放棄了舊有的老磚牆設計,改為採用混凝土空心砌塊手工壘造的方式,打造出貫徹酒店外牆的砌塊牆,一片看似通空的磚牆,大量引入天然光線。「在質感和尺度上與老建築保持連貫性,又用當代的構造實現了光和風的穿透。砌塊的具體建造實則用了很『重』的混凝土材料,卻實現了光、風都能夠穿透的『輕』的感受。」
董功認為建築最終是一門「建造」的藝術,一切都離不開回歸基本步——「建造」,建築師需要身體力行參與到施工之中,「正是這個漫長的磨合和協作的過程,建築師便有更多的機會汲取來自當地和現場工人的建造智慧,並不斷修正在設計圖紙階段的局限性和偏差。」
TEXT BY MIU L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