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隱世金屏風

這些年來，每逢春秋二拍，張大千的名字都幾乎成了賣座保證，他的作品也一次又一次破拍賣紀錄。遇上今年是香港蘇富於亞洲進駐五十周年，將開展為期一年的慶祝活動，四月初春拍首個焦點，再次落在張大千的作品身上，巧合得離奇的是這件預計再破拍賣紀錄的珍品，創作的年份剛好又是1973年，蘇富比香港成立的那一年。

TEXT & PHOTO BY何兆彬

六次破紀錄
「說起來，蘇富比和張大千的淵源好深。」蘇富比香港中國書畫部主管葉卓敏說：「蘇富比香港在1973年成立，到了1980年5月第一次成立中國書畫部，目錄上附上拍賣價錢，如果今天回看，你可以看到價錢相差甚遠，最初大部分作品只是四位（千元）為單位，最貴一幅只有15萬港元。」到了85年，藝術品多以萬元為單位居多了，也出現了六位數字（十萬），「由1989年開始，中國書畫多破百萬。」如果數歷史，六次破紀錄的張大千作品，分別是1987年的《桃源圖》（187萬）、1994年《幽谷圖》（816萬）、2002年《潑彩朱荷屏風》（2,022萬）、2011年《嘉耦圖》（1.91億）、2016年《桃源圖》相隔多年再次拍賣，由187萬變成了2.7億港元！而最近期一次，是2021年秋拍中《春雲曉靄》以2.1億元成交、2022年《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圖》拍出3.7億天價，再登上歷來最高成交價的中國書畫作品。現存最高價的六件張大千作品，當中有四張都在蘇富比拍出。

葉卓敏解釋，書畫市場與金融市場不同，從投資或資金走向看，有時它走得更遠，「其他選擇不再成立時，不是首選時，它反而成了一些資金走向的地方。」但每次拍賣破錄，都有很多不同元素，「每次拍賣都收到不同作品，有時有天時地利的影響，是碰巧有那個作品，遇上那位藏家才有這些成績。但某一年份出現某張畫，創造了紀錄，當然它會影響之後張大千的作品的價錢了。」

張大千早年在上海跟隨曾熙、李瑞清習畫，主要在仿古畫，而且學得維肖維妙，因此嶄露頭角，建立名聲，「漸漸他從古人身上學得不同的技法，再加入自己的看法，因此他既有古人味道，又有自己的風格。」大千曾在敦煌摹臨壁畫達2年7個月。1949年他離開中國，後來分別在巴西、美國旅居多年，晚年回到台灣。了解他的行蹤，大概就會了解到他畫風的變化，他既能仿古，又擅工筆，後來寫意，作品風格多變，宜古宜今，「1949年他離開中國，他到了西方，接觸到很多外國藝術，包括當時流行的抽象表現主義，他也在當中抽取靈感，又從古人身上學習，創出自己的破墨、潑墨，營造自己的風格，借古開今，追求無象之象。」
高嶺梅與梅雲堂

談即將拍賣，有機會再打破紀錄的《潑彩荷花屏風》前，我們先看看目前世上最高價的其中四張張大千作品，到底它們貴在哪裡？

《嘉耦圖》寫於1947年，2011年拍出1.91億紀錄，這原本是一份禮物，「高嶺梅夫婦是張大千好友，這是大千當年送給他們的結婚紀念禮物。高嶺梅是攝影師，也出版很多書籍，當年他替張大千處理作品，算是半個經理人。高居住在香港，張大千留在港時，都會住在他家中，兩家人很相熟。」因為當年專業攝影師不多，高嶺梅長時間與大千合作，有機會接觸到最頂級的張大千作品，「他有好眼光，梅雲堂是當年張大千數一數二的收藏。有些畫專為大千出版水墨畫教學書時的畫稿，也把金針傳法當中的橋妙筆錄了下來。」《嘉耦圖》六呎整紙，以功筆畫來看尺幅非常大，畫面上大部分是大千最愛的荷花，而荷葉還要勾金。花底下住了一對鴦鴛，「這大有保護的意思，喻意很好，大千筆下很少這樣的作品，因此拍出1.9億的高價。」

相較之下，35年後的《桃源圖》又是另一種風格，它寫於1982年，當時大千已全力以潑彩創作，「它的畫面更大，高 2.1米。這作品更重要是他題了一首詩，上面寫有：『世上已無桃源』六字。可以解讀是大千有三、四十年四海為家，由巴西到了美國再到台灣，八十年代反思後半生，自己是否已找到自己的桃源？」大千的潑彩潑墨作品享譽畫壇，其實其根源大可追溯到他的敦煌時期，「他到敦煌天天臨摹壁畫，主要是他看到魏晉時代的敦煌壁畫有很多線條可以學習，到敦煌後他筆下線條大有進步，不管是工筆或人物都不同了，之前他畫仕女是像清朝，纖纖瘦弱的，但之後畫是有筋有肉的。另一樣影響是礦物顏料，因為在石窟裡，他見到唐代壁畫過千年仍然艷麗，他花了很長時間在當地研究怎樣使用它。」礦物顏料不像西方消費市場的顏料，一枝枝準備好，一開就能使用。他必先要把它磨成粉，再混合動物膠，每個藝術家手法都不同，這些研究，後來成了潑墨潑彩的根基，「潑彩看似簡單，其實是一層層的潑灑上去，有時要待它乾透，有的要半乾再落顏色，畫家要看它狀態再作決定。通常他先用墨色作底，再用礦物顏料，造成強烈效果。」這些實驗，大千先生到了1964年已能全然掌握，65年開始創作較抽象的作品，「據知他想過進軍歐洲市場，但後來因為中間人出了狀況，才打消了念頭。」2016年《桃源圖》拍出2.71億天價。

仿王希孟創3.7億天價
1968年創作的《春雲曉靄》正是他掌握了潑彩後那幾年的作品，此作於2021年拍賣，價格達2.1億。

「《春雲曉靄》最美的是它在畫面中出現晨曦光，光線像透過雲層。大千習慣早起，他的門人說自己早上總被他捉了去遊花園。68年他居於巴西，早上散步，常看到雲湧。」談《春雲曉靄》，該得知他當年居於巴西，愛在後花園種荷花，搬石頭，「他喜歡造景，做中式園林世界。做景是替他的畫作做景，從中得到靈感，但有次搬運時眼球血管爆破了。」眼睛出問題後，本來強於工筆畫的他，漸走向抽象和寫意。

去年拍賣的《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圖》價錢最誇張，拍出3.7億天價，這作品是他的工筆山水畫作，為何如此珍貴？「這幅作品最早在1983年曾在上海展出過，當年大千剛過身，在上海辦了紀念展覽。」作品公開展出甚少，是因為藏家購入後一直存放在家。 「很多題材大千是寫完又寫，但沒有聽過他有研究古畫《千里江山圖》，翻看他五十歲時在上海辦的展覽，他特別想呈現自己能駕馭不同的中國風格，包括了不同大師，可以了解，他刻意找來不同風格的鼻祖，臨摹或以自己風格再創作。」

《千里江山圖》原畫是手卷，大千把它改成條幅，原作是絹面，大千把它改成了金色，青綠山水變成了「金碧山水」，「整幅畫的畫法都是大千的頂級水平，大千厲害之處，是他要仿就會領略到它的特點，再加入自己的想法，它在畫中的勾金隱藏了海鷗，布局中樹蔭下有亭，高仕正走向遊園，有人準備撫琴，岸邊有人望向遠景，整個構圖是一環接一環，有很多心思。」

蓋「得心應手」章
蘇富比與張家關係密切，張家三代人都把藏品交予香港蘇富比處理。2011年，大千女兒張心嫻找了蘇富比在香港辦展覽《我在爸爸身邊的日子》。大千在1949年離開中國時，除了夫人只能攜同兩個女兒，一個就是張心嫻 ，她在六十年代出嫁之前一直與父親居住。出嫁時，父親畫了一個六摺屏風《夏山隱居》給她做嫁妝。那次展覽只作藝術及教育用途，不設銷售，2013年，蘇富比又替兩位收藏張大千作品的律師辦展覽《情義之交》，也是非商業性的展覽。

女兒出嫁時，為父的張大千都親手繪畫屏風作嫁妝，可見屏風多珍貴，即將拍賣的《潑彩荷花屏風》，是收藏界知道僅僅五張張大千筆下大型屏風之一 ，而且全個以日本金箔製作，世上罕見，「屏風這麼少，是因為他在特殊日子才會寫。此屏風在日本訂製，上面鋪滿金箔，存世好少。金屏風本身已價值不菲，它的運輸成本也高，繪製在1973年，當時大千住在美國環篳庵，屏風上有『環篳庵』印章。全張畫好後再運到香港。」大千一生鍾愛荷花，屏風上以潑彩技法繪製了荷花，但屏風鋪金箔，不似紙墨，「紙能吸墨，但金箔不吸墨，因此會有筆墨流動的痕迹，不像生宣，它很易畫壞。墨韻半透明，營造了風吹帶動葉動，光影變化，這是一層一層的渲染的效果。」此屏風高達六呎，比只有五呎許的張大千還要高。完成後他除了在畫上蓋上「環篳庵」一印外還再蓋上「得心應手」一章，可見是大師滿意之作。當年香港的藏家陸菊森伉儷得知大千畫好此作，透過在香港的代理李祖萊購入，把它運到香港，一直收藏至今。如此罕有，《潑彩荷花屏風》估價超越二億，有可能再破拍賣紀錄。

大千的作品，大都在私人收藏家手裡，如果要看，博物館哪裡最多？「數量最多的是台北故宮，大千過世前捐了不少給他們，例如《廬山圖》是他去世前巨製。但質量最高，數量最多都是在私人收藏手上啊。」

香港蘇富比2023年春季拍賣會
日期：4月1至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