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cja Kwade
當代藝術家Alicja Kwade原籍波蘭,現居德國。她的創作總帶點德國給人的印象,Alicja愛用木、鏡、銅、石頭做創作,調子冷而高傲。事實上,Alicja親和健談,幽默好玩。這也許跟她喜歡魔術師Houdini有關。Houdini被公認為史上最偉大的魔術師,他最著名的一是逃脫術,二是變幻無窮的幻術。AlicjaKwade的藝術,就愛用平平無奇的材料,創作出一個個藝術幻覺,以此去提出哲學性、科學性的問題。
TEXT & PHOTO BY 何兆彬 (部分相片由大館提供)
Alicja Kwade Fear - Fusion 2024
Alicja Kwade Pretopian Skies 2024
總監是烏托邦?
Alicja2007年第一次來香港,後來偶爾再來,有時會住上一陣子。這次來港準備展覽,對這城市更加熟悉了,因為在香港有熟朋友,她甚至會跟朋友走到鄉郊,認識城市的另一面,「我喜歡香港,她有一種自然和城市之間的張力,有時香港景色看來像中國畫。香港有美麗的山和樹木,城市像從叢林中生長出來,很美啊。」
她在港的個展「Pretopia(彼托邦)」受大館委約創作,內容涉及了這座前中環警察總局(連同域多尼監獄)的歷史,作品裡一如她過去,使用了鏡子、石頭,重製了監獄的大閘,但Pretopia這名字,該怎去理解?「標題Pretopia的由來相當有趣。其實我在2018年,Tobias Berger(大館藝術主管)邀請了我來到時,博物館剛開幕不久。我們開始討論一些可能性,然後我在他辦公室桌子上見到一塊磚頭,上面印着『烏托邦』一字。問起這塊磚頭的來歷,他告訴我,這些磚頭是用來建造這座監獄的。最後我了解到,英國人將這些磚頭運送到香港來建造監獄,但這塊磚頭卻印著『烏托邦』,這實在是太荒謬了!我是說,怎麼能把磚頭從大英運到一個不是自己的國家,然後用這些印着『烏托邦』的磚頭來建造監獄呢?」
她開始思考大館,這個前中區警察總局及監獄的意義。「標題出現了Pretopia,當然是指它預設這裡是烏托邦的前提,但它根本不是烏托邦。」她特別放置了兩塊這樣的磚頭在展覽的移動裝置裡,「其餘的石頭則來自這座監獄牆裡本來的石頭。」
Alicja Kwade Gegen den Laufa (Against the flow) 2024
用鏡子,也厭鏡子
她說,很開心自己能夠在歷史裡學到這些,「我首先要了解這個地方曾經有什麼,這個故事並不簡單。大館以前並不是一個遊樂場,而是一座監獄!所以對所有人來說,這不愉快。我收集了所有的舊地圖,建築的平面圖,了解這個地方是何時建立的,曾經是做過什麼。」Alicja說:「這是起點。不過,我在我的作品中,都在探討時間和現實等問題,那麼,沒有比監獄更強烈的地方可以想像了,因為時間在這地方扮演着如此重要的角色,例如囚犯,就要被迫放棄自己的時間。」
她感嘆,隨着時間過去,大館的功能完全變了,「現在,我們坐在這裡喝咖啡。所以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的?歷史意味着什麼?」在搜集資料過程裡,她發現目前辦展覽的立方(展覽所在地),以前曾有囚犯在這裡印報紙,「某程度上,印報紙就在印刷現實。」問她在這裡可有聽過什麼有趣故事,她說:「監獄通常是將人們與社會隔離的最原始方法,我們把人放在一個地方,不讓他們離開,可以說是為了保護社會。但社會是誰?誰來告訴你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所以,這裡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我也覺得這裡非常美麗。現在大館是一個公共場所,人們在這裡玩得開心,同時也是一個安靜的地方。」
Alicja Kwade The Condition (Antinomy) 2022-2024
鏡子,Alicja非常愛用鏡子來做作品,這次也大量使用了。為何是鏡子?「說實話,我根本不喜歡鏡子,但因為它們存在,而鏡子確實是一件美麗的事物。但因為它讓我們變得如此人性化和自私,因為人們喜歡它,這就是我討厭鏡子的原因。」Alicja:「不過,我使用鏡的原因,是我總是將它們作為空間中的工具,變成與觀眾互動的工具,所以我放鏡子在空間裡總是對稱的。在這次展覽中,鏡子正好位於展覽的中間,所以它們讓空間倍增了。鏡子位於兩軸上,令它變得有點隱形。」為何鏡子是自私的?「因為人們總愛看鏡子,這太容易,太笨了,但它又是這麼人性的。」所以你討厭的是人愛看鏡子這件事?「對,它很滑稽,我相信人性都是一樣的,不管人在那裡。可能因為我是老派人。」所以人們愛拍Selfie你也不會喜歡吧?Alicja笑:「我不討厭,這很人性,只是有點好笑。人類需要做一些事情來存在,一些每天的藉口,例如拍照,去證明自己的存在。這說來有點諷刺啊。」
哲學三問
Alicja簽名式的作品,愛把鏡子和石頭梅花間竹的擺放,鏡中反映出石頭倒影,重重疊疊,已看不出那個是實,那個是虛。「什麼是現實,什麼是物件?誰在說話?誰告訴你?石頭什麼時候變成其他東西了?你如何定義事物?我叫它做玻璃?但它不是玻璃,它其實是沙子。而沙意味着什麼?兩者之間又是什麼呢?我們知道很多事物,但我想像99%的東西都是虛空的。人類太嚴肅了,其實人根本不重要。有個古老的問題:什麼是物體,它的意義是什麼?它是獨立存在的,還是我們創造了它?它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這些都是常見的古老哲學問題。」
所以創作時,你思考的是哲學問題,還是美學問題?「這很難說。對於你,作為一名記者或作者來說也是一樣。對我來說,這是自然流露的。我並不是坐在桌子前,想着好吧,讓我們試着變得詩意或美麗,就這麼做。作為藝術家,我表達我所想的,我通過實體物件來達成,試着將思考限制在對我來說最誠實和純粹的範疇內,這可能會引發出美麗的東西。」Alicja:「我認為這與限制或開放有關,因為我對任何事情都沒有答案。」她說,作為藝術家的自己與所有人類一樣,絕望地不知道自己來自何處,不知道要去往何處,並且意識到世上一切都是自己建構的,實際上沒有意義,「我們都非常清楚,但我們不想去看。因為你不可能在每一刻都想着這些問題,否則無法活得太久。我認為,它們都在每個人類內心深處。」
Alicja談到的我是誰,來自何處,之後往哪裡走,正是西方哲學三問。比起藝術家,有時她更像哲學家,「等等,我想每個人都是哲學家。老實說,我們只是接受了生活的樣子,否則就無法在這裡生存。但每個人類都知道我們並不知道。我們就是不知道嘛!我們試着相信任何神明和類似的東西,因為這樣更簡單。每個正常思考的人,不論你來自哪裡,都有同樣的問題。問題是我們有天會死去,我們不知道這一切從何而來。我們創造了有趣的東西,比如國家和民族,但到底怎麼了?太荒謬了。」
Alicja Kwade Waiting Pavillions
Houdini的幻術
她曾提過,自己很喜愛被譽為史上最偉大魔術師Harry Houdini(1874-1926)。Houdini是著名的幻術大師,Alicja用鏡子做幻術,是次展覽中,作品《逆流而動》是一個逆轉的時鐘,而隨時間轉動的不是指針,而是整個鐘在轉(指針不動),所以你也跟隨Houdini在創作幻術?「我們為什麼喜愛魔法和魔術師,因為他們利用了我們感官中的小空隙。人的感官非常有限,魔術師只要利用它,就很容易欺騙我們,人沒有你自己以為那麼聰明。我喜愛Houdini,他很特別,我特別愛讀他的傳記,他死時本來說還在練習一個表演,說死後會回來呢。」所以,你只是轉用藝術來做幻術?「對,每個人,包括我自己,看到的東西和我們看待事物的方式都非常簡單,很容易被欺騙,使用鏡子就很簡單。為什麼我熱愛魔術?因為即使你知道這個把戲,你知道如何運作的,它仍然是令人驚訝的。」
我問Alicja,她愛在椅子上放上龐然巨石,作為觀眾,該怎去理解?「不,藝術家不是想告訴你什麼,我認為藝術家,還有作家、音樂家,做的像是把發生的事情蒸餾了,這是一種表達,但不是想告訴你什麼。我想讓人們質疑一些事情,我不想教人任何東西。」
她的展出,分成兩個部分,除了室內的展覽Pretopia(彼托邦),還有在監獄操場展出的「等候亭」,她利用石頭、玻璃和金屬,做出一個個公眾裝置。室內與室外作品,有何不同?「因為是戶外公共雕塑,你需要更加關心安全性,維護也需要簡單,材料上會受到更多限制。對我來說,公共藝術總是需要邀請人們互動,所以你可以觸摸它,可以倚靠它,可以坐在上面。」
Alicja5歲就立志要做藝術家了,她父母都從事相關工作,但其實她入大學,最初是讀醫的,只讀了兩個學期就轉學了,「太悶了,不是我的興趣啊。」遇過什麼困難?現在大家都只讀過你的成功故事,「是,因為沒有想知道成功有多難,人人都只想看到亮麗的一面。成為藝術家,最難是你覺得自己存在沒有意義,每天早上醒來,似乎沒有為這個星球做任何好事,你不是在建造房子,沒有在幫助一個人,沒有在清理街道,沒有做任何有意義的事情。但你仍然必須非常相信自己。因為你必須說服其他人,相信你的存在是有必要的。因此,你必須非常自信。這當然不是那麼容易。」
曾懷疑當藝術家對世界沒有助益?「不,我認為藝術家是這個星球上最重要和最有力量的人,但要說服其他人很難。但當你進一步思考時,作為人類,我們留下的東西並不多,我們對幾千年前生活的人了解多少?我們知道的只有詩歌和藝術,一些寺廟、紀念碑,這就是藝術和文化。沒有人確切知道兩千年前的文字系統是什麼樣子,當時的政治是怎樣的,文化是我們唯一留下的東西,我認為這非常重要。但作為人,作為藝術家,你很難談論這些。
「我非常幸運,但這只是運氣,是偶然事件,即使我想計劃這一切,其實也計劃不來的。」
Alicja Kwade彼托邦(Pretopia)
展期:即日至4月6日
地點:大館賽馬會藝方
時間:周二至日11am至7pm、周一閉館(公眾假期照常開放,延至翌日閉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