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生命⋯⋯正因為我不了解，反而推動我想去明白更多。」

teamLab一向強調沉浸式的藝術空間體驗，作品因為極致Instagrammable而受盡世界各地的支持者喜愛，但這也只是bonus——藉着無限的創意和精湛的互動數碼裝置作品，teamLab由2001年一個由幾位好朋友成立的創意「實驗室」開始，這個來自不同專業範疇的collective至今可說是寫下了數碼藝術歷史的新一章。趁着位於澳門威尼斯人「澳門teamLab超自然空間」（teamLab SuperNature Macao）盛大開幕，《優雅生活》有機會親身專訪teamLab的創辦人之一猪子寿之（Toshiyuki Inoko），就讓我們真真正正「沉浸」在teamLab的世界，由Inoko先生帶大家來一場來回時間、空間、宇宙的生命研究之旅，一同探究「SuperNature」的真正意思。

TEXT & COVER PHOTO BY JAZ KONG
ARTWORK PHOTO PROVIDED BY TEAMLAB, EXHIBITION VIEW OF TEAMLAB SUPERNATURE MACAO, 2020, THE VENETIAN MACAO, MACAO ©TEAMLAB, COURTESY PACE GALLERY

三年的等待——澳門teamLab超自然空間盛大開幕

澳門威尼斯人「澳門teamLab超自然空間」於2020年正值疫情期間落成，率先為大家帶來多個沉浸式藝術空間體驗——經歷了相信是史上最長的soft opening、並吸引了超過二十萬參觀人次後，teamLab SuperNature超自然空間終於在三年之後，即今年的6月迎來了盛大開幕。已經到訪過1.0的觀察也不用失望，事關teamLab特地為大家準備了三個全新的體驗，以及將其中一個作品作出改動，為求給大家保持新鮮感。

「自然」的定義

「澳門teamLab超自然空間」座落於澳門威尼斯人金光會展，高八米、佔地近五萬四千平方呎的大型藝術空間由「SuperNature World」、「Light Sculpture - Plane」、「Athletics Forest」及「Future Park」組成，共展出約二十個不同類型的互動藝術作品，其中部分更專為小朋友而設。互動作品由不同方式設計，有為人熟悉的屏幕所展示的數碼聲畫藝術、或由光與影及聲效組成近乎表演的藝術空間、將「遊樂場」重新想像的區域、甚至有新式的「傳統」日本茶屋及花花世界等；但它們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探討「空間」的定義——teamLab所強調的「body immersive」（身體沉浸）體驗旨在探索三維空間的組成，即使是平面的數碼屏幕，參觀者跟其互動時將平面的空間延伸至參觀者的身體及四周，模糊了身體、作品與空間的界限，鼓勵大家用自身創出獨特的世界。這個方法亦是teamLab獨創的「超主觀空間」（Ultrasubjective Space），比起我們慣性欣賞畫作的方法——站在某個「最好」的欣賞角度，teamLab的作品沒有所謂的中心點、亦沒有限制觀賞的視點，藉着自由選擇欣賞的距離及角度，觀賞者可以隨不同的走動去以不同角度認知作品的世界，作品釋放了眼睛以至身體的界限，超越了傳統欣賞藝術的視角及觀感；正如自然界亦不會給予我們的眼睛一個既定的界限，可以任意隨心探索；亦因如此，即使看着同一個作品（或自然界的景觀），所見的亦會因人而異。

為了慶祝澳門teamLab超自然空間的盛大開幕，場館增添了三組全新作品空間，包括「漂浮的花園──花朵與我同根同源，花園與我合為一體」（Floating Flower Garden; Flowers and I are of the same root, the Garden and I are one）、「無相之雲，雕塑與生命之間」（Massless Clouds Between Sculpture and Life）及「EN TEA HOUSE」(茶屋），以及更新了兩個常設藝術作品：「光之雕刻——平面」（Light Sculpture - Plane）及「自律抽象畫，從宇宙到自身存在的連續現象」（Continuous Phenomena from the Universe to the Self）。「漂浮的花園」這個花花世界由超過八千朵真蘭花組成，這個互動花園會隨參觀者與花的距離而上升或下降，將大家融入在花海這個人花合一的空間當中，反映了禪宗花園的概念，讓觀者與花朵融為一體。這個蘭花花海除了IG-able之外其實亦別具含意，可在惡劣環境下生長的蘭花被認為是一種為無土生長而進化的花，且極富多樣性，也因此被認為是在進化的最後階段出現的；而且蘭花會因應授粉昆蟲夥伴的活躍時間而改變自己的香氣濃度，是一種極之「聰明」的花卉——大自然的確很奇妙，但原來這個意念並不是「SuperNature」名稱的由來！Inoko先生解釋道，「團隊首先創作的是『無相之雲』及『光之雕刻』作品，前者由無添加的肥皂泡真實呈現，後者亦只是由光和空間組成，不過如此；但兩者的特別之處在於『環境』。先以『無相之雲』為例，透過製造出獨特的環境，即使是平凡的肥皂泡都可以聚集成一個群體並在半空飄浮；而『光之雕刻』雖然只由燈光組成，但透過特定的出現模式，配以獨一無二、足以讓它存在的形式及環境，讓這個平平無奇的『光之團塊』（原句為mass of light）演變成有意思的可能性。即使只是光線，參觀者都可以將其認知為『雕塑』。我們希望鑽研這個概念，透過研發出不同的獨特環境，從而創出獨一無二的現象——這大概是我們創製並稱之為『超自然空間』的原因。」

無形的生命

22年前，teamLab成立之時，藝術的世界還未進化，數碼藝術還沒有成為流行的一回事；多年以來，teamLab的初衷還未改變，目標仍是透過創造全新的體驗去讓我們作為人類去探索及重新認識這個世界。團隊以藝術形式的發展解釋teamLab的創意表達跟人類歷史的關連，由以往以靜止的物件如畫作為主，到後來出現了數碼技術，人類的表達方式就開始突破了物理框架，就連藝術都可以獨立自主地進化為數碼藝術，從而推動社會及價值觀的改變。正如在「光之雕刻——平面」出現之前，大概沒有人會想過可以稱光影為「雕塑」，但teamLab就以激光（lasers）在既定的空間不停變換及改變形態，形成一共十三組的「立體」作品，打破大家對空間及有形物件的認知。對teamLab而言，雕塑的定義不在於物料，而是人類對3D的感知，讓雙眼及大腦都覺得眼前所見的是立體的，「光之雕刻」亦模糊了平面與立體的界線。

打破了傳統上對雕塑的既定印象：冰冷、硬蹦蹦、實在的，teamLab的「雕塑」原來看得見但觸不到。就如teamLab SuperNature的另一個新作品「無相之雲，雕塑與生命之間」一樣，參觀者走進一個充斥着肥皂泡的房間，泡泡自由地飄浮或集結，自我形成每分每秒都在變化的「雕塑」，看似有形，但這個狀態輕易就被打破——當參觀者在中間穿過，雕塑就會被分開，再在人穿過之後視乎情況而重新結合、又或者變成獨立的新雕塑。本以為這個創作的意念喻意人類在渡過Covid等逆境時就跟泡泡一樣，都可以容易適應環境及團結，但原來Inoko先生在創作「無相之雲」的概念可說是larger than life。「團隊十年前已開始着手創作這個作品，創作時我們問自己『什麼是生命？』人類至今所製造的『物件』都是有（實在）結構的，舉例說一塊石頭在密封的盒子放一個月，它仍然會以同一個形狀結構存在——但這塊石頭的存在跟所在之地的環境是沒有直接關係的。我們在想，可能生命就像大海裏的漩渦（vortex），漩渦沒有一個既定的結構，但就會因為海水的流動（flow of water）而形成獨有的形態；相近地，生命的結構也可能來自能量的流動（flow of enegery）。漩渦的存在直接被所在的環境所影響，因為我們亦希望創造出一件作品演繹這個概念——它的存在是因所屬的獨特環境及條件而產生的。『無相之雲』因而誕生，在空間裏產生了能量的流動，而這個流動正是賦予泡泡雕塑得以在半空形成的原因，印證了環境可以讓雕塑存在，但形成既定結構卻不是必然的。」

The Poetry of Continuity

「無相之雲」裏面的肥皂泡的緣起幻滅除了是哲學與藝術作品之外，也可說是體現了物理及化學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定律：能量守恆定律，能量只會轉化而不會隨便產生或毁滅——正如泡泡在這個空間形成了energy flow，「團隊嘗試創出一個狀況讓這個mass可以永恆地、不斷地誕生，而在這個探索過程中就讓我們創出肥皂泡之海。」能量在空間轉換，在愛因斯坦的公式當中，第四個維度不單純是空間，而是spacetime（時空），所以又怎能不提時間？正如能量不會幻滅，spacetime也是一個continuum，但Inoko及teamLab團隊就將這個物理現象以藝術及哲學形式呈現在大家眼前。「我最希望鑽研的核心在於持續不斷的時間，但大部分的人似乎都不能理解時間的存在比人類的生命要長。今日是昨日的連續、也是去年的連續，這個概念大家都懂；但若說到今天的世界是二百年前世界的連續，就有些不容易想像；但生命就是不斷的誕生及完結，正是因為這個一脈相承的時間的引致，今天的我們才得以存在。這個概念對於團隊而言是有趣的，我們希望可以研究出怎樣的體驗才可讓大家都理解『時間是連續的』這個抽象的觀念。」

以能量去理解在時空上連續著的生命，大概會更容易理解。「我們身邊很多東西都互相影響及互相延伸，我們亦在這個連續下存在；有了這個概念，就會了解到生命超越了生與死的循環（circle）。」其中一個演繹了這個概念的作品是《無盡綻放的宏大生命》（Proliferating Immense Life），作品完美地運用了整個八米高的空間，屏幕上隨不同月份而展出該季節的節令花卉，將植物放大到八米，讓大家舉頭傾慕生命的成長過程，亦展示了盛放時的燦爛及生命的宏偉——但當參觀者觸撞到屏幕，花卉就會凋謝、散落、最後消失。「創作這個作品時，我們想像的並不只是生死，而是誕生與死亡的重覆及循環。不斷的reborn and dying，我們認為這個連續才是美麗的。大部分人對時間的印象都是分割的，因此我們希望透過創作去展示時間的連續性」

人類與自然的連結

以上所說的，大概就是teamLab對「沉浸式藝術體驗」（immersive art）的定義，如「無相之雲」一樣，肥皂泡是環境的延伸；「teamLab的存在就是希望創造出一些得以讓大家體驗到人類的存在並非獨立（distinct）於環境的，而是跟環境所互動及連續的。沉浸在作品，體驗到人類與世界的連結，希望大家都感受到這個continuity是美麗的。」Inoko一再強調在創作的時候，作品是否「打卡-able」不是大家所關注的，但如果大家透過社交媒體見到teamLab的作品而前來欣賞，也是讓團隊感到欣慰的事情。「如果我們的創作可以鼓勵到參觀者去更深入思考及理解生命及連續性的概念，我們也會很高興的。」但Inoko都強調，不斷創作才是重點，透過創作，讓teamLab以至大家都藉此探索「人類的世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去理解什麼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