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re Koslow,中文名高思樂,來港二十年的紐約客。
鬼佬不住洋樓卻愛上唐樓,花費巨資及心血翻新成型格的特色住宅。十年間買入共25個中上環唐樓物業,最古舊的單位,有60年樓齡。
然而,60年樓齡早已觸及強拍條例,這天我們到訪的唐樓,就被市建局看中並買入五成業權。市建局向他提出高價收購,他不為所動。
「不……我不為錢。這是我對唐樓的熱情,以保育香港老建築作為出發點。」他說,聞說局方有機會使出「尚方寶劍」《土地收回條例》收回唐樓,他警告將提出司法覆核。他說,出售唐樓的人,很多是本地業主,而只有外籍業主才打這場唐樓保衞戰。他諷刺地說:「有些人連祖母都可以賣走。」
Dare本身從事廣告行業,沒修讀過室內設計,卻常常看這方面的書籍。20年前來港,住在堅道附近的洋樓。有一天,他發現對面的太子臺唐樓群,經過翻新,非常亮麗有型。「我突然有個願望,就是去翻新唐樓。」他第一個購入的物業,就在太子臺。
訪問這天,我們去到位於上環半山的士丹頓街。他所購入的單位,在元創方對面,典型五層高連天台設計,而他購入的一層,外牆顯然重新髹過油。市建局購入此幢唐樓的五成業權,餘下業權連他在內只剩下三個業主,都是外籍人士。
他形容物業正在受市建局攻擊,而事實也可能如此。近日有新聞大字標題報道,「市建局擬『出劍』,握五成業權照收樓」,但內文指可能凍結這個士丹頓街重建項目,因它「樓宇質素較佳」。
不知跟Dare聯同兩個業主的出招有沒有關係?——他們去過城規會抗議,又聘用工程師做結構測試,證明唐樓狀況良好。
「市建局列舉專家證據,掦說這幢樓快要塌下來,又說它生癌。」他怒氣沖沖道。
強拍條例的其中一個門檻是,大業主在收購八成或以上業權才能申請。但市建局有「尚方寶劍」《土地收回條例》,即使低於八成業權,亦試過成功闖關。
他說,若此事發生,他警告將會提出司法覆核。
「如政府這麼做,是十分可恥。紐約跟香港的不同之處,是港府可做一切他們想做的事。人民是沒權利的。」
Dare擁有25個唐樓物業,這天訪問拍照的唐樓,已被市建局收購五成業權。
巨額翻新
打開唐樓地面的鐵閘,走上一條又暗又窄又殘舊的樓梯。然而,住宅大門一開,即有一股清風送出來。除了因他開動匹數強勁的冷氣,還因眼前是清爽型格的室內設計。整排古老窗花,陽光盡灑入來。誰料到外表殘舊的唐樓,竟擁有這麼時尚的安樂窩?住宅由兩個單位合併而成,面積有1200方呎,舊樓沒窗台,地方實用,大得像迷宮。
10年前,他花了約80萬元翻新此單位,至於購入價則合共800萬元。問他唐樓潛藏重建危機,而他所有單位都經過巨額翻新,若物業在翻新不久後被拆卸,可有蝕本風險?
「對,任何時候都有風險,不過暫時其他物業未受到市建局攻擊。」他再三強調,是受到市建局「攻擊」。因此,近年他學精乖了,在收購物業時,盡量達到一條保險線:就是令業權百分比達20%,那就可以減低被市建局「攻擊」的機會。不過,香港人口愈來愈多,我們的確需要更高的住宅,不是嗎?
「為何不考慮重建其他物業種類,如工廈?」他道,「若拆卸唐樓是唯一的化解方法,那麼香港只會變得愈來愈醜陋。再說,這區交通已超越負荷。」他認為,香港面貌之所以有趣,在於樓宇新舊交疊,「像街市穿插在金融中心,令社區增添魅力。」
訪問期間,附近的地盤打椿機,不停在發出隆隆巨響。
「你聽到嗎?這些聲音永遠不會停!」他道。
不過,馬頭圍道唐樓塌下事件,也令人關注舊樓的安全。
「當然,但那是有人誤鑿結構柱,是屋宇署巡查不力的結果。」他道,每次買樓都聘用專業人士幫他驗樓,確保不會買錯危樓。
在保衞唐樓的路上,他並不是孤軍作戰,跟一些外籍業主結盟,又說賣樓最多是本地業主。
他說:「我覺得香港人對唐樓仍維持一種貧窮印象。」
很多香港人覺得唐樓是低下階層人士居住,樓梯骯髒且不少是劏房。但Dare說,物業組合中沒有太惡劣的唐樓,他形容此乃運氣,而更大原因,可能在於物業都位於最貴地皮中上環。「我亦無買過有鬼出沒的唐樓!」他打趣補充道。
這天進行訪問的物業位於士丹頓街,圖為飯廳。
他將一個物業的古老地磚小心拆走,然後轉鋪在另一個物業上。他喜歡帶有中式氣氛的型格設計。
拯救地磚
收購唐樓,其中一個原因是,為了滿足他的設計癮。
「我喜歡將現代風格混入傳統中國特色。」譬如說,這天跟他見面的單位的大門就相當有意思,保留原有舊木門,配以一塊他在泰國找回來的牌匾,掛在上面,刻有「竹林耀國」4個大字,買入價為3000元。
牆身原本因油漆剝落而變得凹凹凸凸,他在重新髹油時保留這些斑駁痕跡。他亦愛工業風,把開放式廚房的抽油煙機煙管,以一支巨型金屬管子代替,穿越睡房才走出室外。
現在的租客,是一名荷蘭銀行家,雖然一人居住,卻搬來很多家具,包括一張巨型桌球枱。桌旁有個矮櫃,是Dare的古董收藏品,價值8000元。
原有地磚,亦十分別致,紅色與杏色拼接出菱形圖案,是老香港情懷。Dare眼見沒有鋪滿整間屋,於是細心將它們逐塊移走到另一幢面積較小的唐樓物業。「我真擔心政府有天要重建唐樓,把這些珍貴的地磚通通丟棄!」
Dare在1995年來港,那是回歸前夕,香港出現移民潮,人才不斷流失,令想到亞洲生活的他,剛好填補職業空缺。「那時沒想過留這麼久,但我想我會在這兒定居一輩子了。」
出生於紐約的他說,紐約也有舊樓,名為「啡石」(Brownstones),牆身一律啡色,像唐樓一樣都是矮矮的。香港唐樓通常有六層,紐約「啡石」則有3至4層。
他認為,紐約舊廈重建有法定程序,但香港毀滅舊樓的步伐很快,沒有平衡點。有人說,人生三大壓力事件,總有一事是搬屋。
Dare卻十分喜愛搬屋,每兩三年就搬一次。他現時的住所在大坑,是一幢低密度的戰前舊樓,約1500方 呎,有後花園和露台,跟他的伴侶同居。「這種屋,沒有人在市場出售,我想試住,惟有租了。」他道。
這幢唐樓已被市建局收購五成業權,他購入的四樓外牆明顯經翻新。
保留原有大門,再在上面放置一個牌匾。
樓價預測
他對香港有什麼看法?
「這是金錢城市,每人都要賺錢,每人都要辛勤工作。人們沒適當時間休息,他們住在狹小的房子。」
十年前開始收購唐樓,至目前擁有二十五個唐樓物業,平均600方呎,全部出租給外籍人士。「賣過五間,因它們太小,我有設計欲,它們不能令我發揮所長。」
訪問之際,Dare仍是Vodafone的區域品牌及高級夥伴經理,但他最近已辭職,準備全身投入他的唐樓事業。
近年有人說,收租好過打劫,對他來說,收租肯定好過打工吧?
「一定,一定。」他道,「而且,壓力較小。」
問他如何看後市?
「這三十年來的樓市,每次說破頂嗎?但它在未來會繼續破頂。」他道,「於是,我就會想,唉!早知買多幾間!因此,十年後回望今天,你會發覺現在也是買樓時機。」
不過,他上次購入物業已是兩年前的事。「現時賣家索價太高,又有買家追價,我相信調整期必會來臨。年底有機會加息,樓價可能下調10%。」
20年在港,最喜歡的東西是什麼?
「鏞記燒鵝!」
最討厭的東西是什麼?
「打椿機。」外面的隆隆聲未停止過,「還有臭豆腐。」他道。
他在紐約出生,圖為他(右)十七歲時跟同學留影。
撰文:譚淑美
攝影:陳縱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