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博物館年代(1)：一新美術館舊文化新時代

叔父輩告訴我，在三五十年前文化界流行一句說話：「你想一個人破產，就叫他做雜誌吧。」後來有做傳媒行業的發了財，這句就沒有人講了。論燒錢及奉獻程度，文化藝術界大概沒有比起私人博物館更厲害的了，這在寸金尺土的香港尤甚。數富可敵國財伐， 本地大把，就是沒有對文化藝術上有視野貢獻的。就算有，也只是將藝術指頤氣使，說穿了只是市場學，好讓地產賣得更好。
這兩年，好幾所私人博物館在香港出現了。今期嚴選三間，再採訪經營像藝術餐廳的藏家。論財力，他們在香港富豪榜都絕非名列前茅，但有一天寫香港藝術史，我們也許會記下這些名字。

港大退休館長 一新美術館
一新美術館開幕只有幾個月，不少藝術愛好者都不知道有這地方。博物館位處觀塘海濱道，屬工廠/商業區，全因這橦大廈由企業家孫少文擁有。孫先生愛好收藏書畫，特別辟了一層樓面，再找來香港大學博物館退休總監楊春棠開設一新，龐大計劃就如此展開了。博物館位置不太就腳，但面對全海景，又設平台，環境優美。

LJ：《優雅生活》
楊：楊春棠（一新美術館總監）
C：孫燕華（Chloe，孫少文女兒、孫少文基金會主席）

LJ：兩位，能否先由博物館緣起談起？
楊：整個計劃是孫少文先生發起，他就是這橦SML Tower的業主，他是名企業家，亦是書畫收藏家。他家裡很尊重專上教育，也常捐助做教育文化工作。兩年前我在港大退休，孫先生就找我──我們之前在港大認識的，但我不知道原來他有豐厚的收藏。他告訴我，SML集團會遷來觀塘海濱道做總部，整橦大廈共19層，他希望能把一層辟出來做展覽，公諸同好，他得悉我剛剛退休。我在港大博物館工作過多年。我也跟孫先生直說：「如果你這樓層只是私人性質、做聯誼，那不大符合我的工作經驗。如果我退休了，繼續教育工作，我會想延續在港大的工作：做展覽，做推廣。但做博物館性質的話，資源上有所不同。」如果這樣做，那就不如做一間民間博物館吧。

孫先生問我，如果這樣，那新的博物館有甚麼經營理念？我答：孫少文基金會本身是宏揚中國文化藝術，這是非牟利組織，博物館的性質也一樣。你毋須為新博物館去再登記，用基金會的資源去運作就行了。如果博物館屬基金下其中一個項目，這在行政上就簡單多了，它會延續宏揚中國藝術文化的任務，新目標倒不如是：活化中國傳統文化，將舊文化帶到新時代，美化生活。

LJ：孫先生找你前，是否已有想法？
楊：他由從前贊助別人去做，變成了自己直接去做，那當然要成立基地，有個展覽館。大家一拍即合，但我很大膽的警告他：做博物館真的是燒銀紙。做博物館不可能收支平衡，那一定有付出的。我在港大有政府資助，康文署更不用多講了。做私人博物館不可能做一兩年，那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業，跟開家茶餐廳不同──不賺錢就把它關掉了。我做這麼多年博物館，做起來，要求的資源是無窮無盡的。在香港社會上，贊助博物館的人實在不多，變成了一定要孫先生個人撐住，頭幾年一定是艱苦奮鬥。每個博物館都有定位，我們是嬰兒，藏品又不能說很豐富，不可能做國寶級藏品，所以定位在傳統、現代、中國文物展覽，其中中國文物較不容易做，保費也高，但這是我們目標。預計開館初期我們會多做香港的藝術展覽，例如做一些懷材不遇的畫家，他們又不大會找資源做展覽，大家合作，就是雙贏了。

要收視率高，當然是畢卡索、兵馬俑，但我們有心做教育，不是像做生意及旅遊。做民間博物館，空間就比較大了。只做冷門題目，觀眾有限。所以另一個重點，是我們會做香港有趣的品牌及產品。生活在香港，大家都會對這個有興趣。如果政府去做，會比較敏感，但民間博物館沒有這包袱。這會雅俗共賞好多。

LJ：Chloe，你對藝術文化一直都有興趣？
C：基金會成立了三年，在正式成立之前，我們已做了多年工作，包括在大學、國內等，俗語會說不是太貼地氣的，很多人未必有機會買一本國學院的院誌、關於甲骨文的書藉。這方面我們會繼續做，但也想讓一般市民對中國文化藝術感到興趣。饒老常說學藝雙修，學做過幾年，是否該做藝呢？看報道，常有拍賣行消息，但你問一個市民、學生，他們未必有去過博物館。中間是否有一個平台，可讓大家欣賞藝術品？我是讀商科出身的，不懂得辦博物館，但遇上楊先生就Dreams Come True了。我目前角色在基金會多一點，基金會比較多做學校等工作，而博物館是基金會下的旗艦。

做先鋒無問題
LJ：香港沒有辦私人博物館的風氣，支持藝術活動的企業也不多。你們怎麼會開始做？做起來困難又如何？
楊：像這些工作，近年中國內地很多，日本也不少。國內最著名的大概是「龍美術館」吧。香港較少，多少因為租金問題吧，我們較幸運，大廈是自家的，這方面較易處理。而就算是租用人家地方，在保安等等上面，也較繁複。為何我們敢做？想做就去做吧，有時也沒辦法，天真點說：我們有理想，做先鋒沒有問題。也想透過它去引起共鳴。運作上，我們沒有籌款，在持續性上是有挑戰的。

LJ：做一般私人博物館，會不會是想做教育？教育不是應該由政府去做？私人博物館，在社會功能上與市立有何分別？
楊：做博物館，不管香港台灣大陸，大都是政府營運的。但博物館也是教育場所，但卻是非常規的，學校有官校，也有私立的。政府有它的營運作法、理念，每間學校也有自己的理念。民間學校的理念，通常不會與政府競爭。民間博物館在外國很簡單，例如有大藏家收藏了花瓶幾十年，他又有資金，就辟個地方來展覽。在外國，有時藏家會把藏品都捐給學校，那大學就建一所博物館吧。在中國，不少是私人藝術家會建一個博物館，給人欣賞自己的作品。香港有不少收藏家，大部分都收藏中國藝術品，質素很多都不錯，但以往沒有人辦私人博物館，也大概由於香港寸金尺土吧。從前徐展堂先生在九十年代初辦過「徐氏博物館」，早期在九龍租了一個物業，後來搬到舊中國銀行頂樓，但這個不是他物業。他投資好大，到後來租約完了，他只好搬到旁邊的渣打銀行大廈，地方變得好狹小。這令到經營者十分氣餒。

我也大膽說一句：香港人對推動這藝術文化方面，並不熱衷。如果要做得好，應該要集合更多力量，自然能做多一點了。我以往做藝術展覽，香港人很少支持這些活動的，但港人濟貧損錢，數目好大。何解？中國人對文化藝術不重視，我們自小受教育，不大談這套，大家從小就問：你做文化人、畫家？能搵食嗎？好多現實問題。現在多了人做歌星，因為搵到食嘛，你畫一張畫，能成名否？

LJ：那你們的終極目標，是想社會改變，還是多一點藝術家？
C：這問題我思考了好久。不少人一直挑戰我們：「你們有錢，為何不捐去賑災？」但我們理念好強，也就是說文化藝術是可以優化、提昇大眾社會質素，及對事物的眼光。我們家族是有這個信念的。例如做慈善，你真的要花好多錢，才能推動少少事，這些事情並不簡單。收藏家有收藏家圈子，政府未必理解他們，這方面我們會有角色，可填補這個空間。

LJ：那麼，是否已聽過很多冷言冷語？
C：其實是聽很多的，「如果你有錢，不如做什麼什麼⋯⋯」現在多數人會說：「吓？你這項目沒有收入，那豈非是無底洞？」跟香港以外的朋友溝通，的而且確，是比較少一點金錢上的問題的。

LJ：希望楊先生多說一點關於藏品來源。我又記得你說過，也想聚集一些未成名的藝術家，這方面怎做？
楊：藝術家、收藏家是博物館的資源，我們一新美術館是沒有收藏的，所有藏品都要向外借的。當然，孫生的藏品是我們後盾，但我們也想展覽多元化一點。明年我們會做一個瓷器展，有收藏家朋友知道了，會上來參觀，他們心中有數，向港人借藏品，自然較容易了。不同的藏家有不同的收藏，有一批瓷器藏家，想把藏品交由我，大家一拍即合。一間館的成績不是看一個人，我遲早會離開，我們要把一新做成一個品牌，那就沒有問題了。上海故宮也很少人知道誰是院長吧？但上海故宮找你做展覽，好多人都說好。

所有博物館，對象都是所有市民的。但我們也不能太貪心，會希望啟發年輕一代。上年紀的我們也歡迎，但他們性格早已決定了。中國人不大重視文化藝術，但我大膽講，做人一定要有文化藝術，沒文化藝術的，不是人，是動物，動物不談文化。文化追求美好。這方面，在亞洲韓國、日本都做得很好，但中國還有待改善。文化教育是國民資產，我們現在為利是圖，但錢容易失去，文化永遠在你身上。我也希望國家政府能看到這一點。如果有一天，每一區都有博物館，那我們何需到Shopping Mall？至於未成名畫家，我們心目中已有適合人選，這要我們團隊去找，也要由藏家、老師推薦。明年我們會替一名藝術家做展覽，他也近六十歲了，並不算完全寂寂無聞，但當然不是人人都認識。

C：就如楊生說到，我們很希望能吸引到年輕人。但說實在，目前來的大多是中年人。當然希望有一天能吸引到他們：咦，今天不如去博物館看看吧！
楊：近日我去歷史博物館看漢代文物展覽，參觀的人不少，當然它的展品是國寶級的，但這是進步！民間也開始做這方面工作了，例如有F11及兩依藏，希望再過二、三十年，港人能對這方面重新認識。一個城市的實力，其實看有多少博物館，也看有多少人去博物館。

一新美術館
地址：觀塘海濱道165號SML大廈4樓
電話：2690 6790
面積：美術館總面積約12,500平方呎
         面積約5,000平方呎
開放時間：逢二至六 10:00 am – 6:00 pm
            （周日及公眾假期休館）
到訪形式：須一天前預約/ 導賞每次約45分鐘
             （https://www.sunmuseum.org.hk/#!booking/c1rk4）
電郵：[email protected]
費用：免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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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新百年：一濤居藏二十世紀中國繪畫（至10月底）

文：何兆彬　圖：Ben Tam(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