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育強火炭工作室分成兩邊,半中半西,這邊畫水墨寫書法。
TEXT AND PHOTO BY 何兆彬
幾年前陳育強提早退休,租下火炭一個單位,重拾畫筆,將於11月舉辦水墨展覽,明年4月舉辦西畫展,看似很有計劃,他卻笑說自己不想努力,只想生活。創作形式,改變了他的生活,「繪畫要天天練習,藝術形式不同也會影響你的生活模式!」
讀繪畫,不繪畫
在中大教授三十載,桃李滿門,陳育強教授西方藝術,給人印象一直是裝置藝術家,但其實他從小練書法學水墨,「我們那一代小學要用毛筆默書,用毛筆騰文,父親見到就叫我繼續,當時買很多碑帖回來,又讀了好多書法論著。」一直到20歲左右,父親都有迫他練習書法,「他不時叫我寫一張來看看,我最初由顏真卿開始寫,然後寫魏碑。」陳父年輕時當過調音師,後來做相片沖灑,對藝術美感顯然有嚮往,也看到兒子的天分。陳家四個子女,只有他一人當藝術相關行業。
「其實技巧我一早就學曉了,只是去美國讀研究院雖然讀Painting,但系內沒有人正經繪畫,用畫布大家也不用油彩。」那個叛逆的年代,藝術界流行說「繪畫已死」,「當年買了畫布,同學們情願用瀝青等材料,此影響之下,我就開始做Mixed Media(混合媒體)。」
過去幾十年做混合媒體創作及裝置,現在只留了半個作品,變成亞架力膠咖啡桌。
見證香港變化
其實陳育強在美國讀研究院讀的正是繪畫,但他說受潮流影響,裡面沒有什麼人是嚴格意義下的繪畫。
今天回顧,他說個人在大時代看似好多選擇,但每個藝術家都很受環境影響。教學三十載,他見過好多代人,「我看到的不只是藝術史,也看到他們成長,時代怎選擇人,那些人選了藝術──好有天分的最後沒有做,沒什麼天分的努力做結果又做得不錯。」他說:「九十年代最當紥,一直到了2000年,我花了較多時間在公共藝術上,此外都在做裝置作品,因為有時被拉去參與繪畫展,我才開始了繪畫。」
見證着香港由文化沙漠,漸漸變成了全球第三大藝術品交易市場,他一方面高興,一方面又看到這城市的限制,「說香港是藝術城市,但我們都是在雞籠裡面。」陳說:「香港人雖然有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世界觀,城市密度好高,也夠多樣性,但比起大陸還是太窄!因為流通性太低,一件作品展出第三次,已有人說你『無貨』了?你想想在美國或大陸,作品展出十次也不為過,那麼你可以留多點時間做作品,又維持曝光度。」
在那年代,水墨畫有一點藝術市場,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雕塑家收入不錯,其他都沒市場。反正人人都沒市場,藝術反而純粹,「張頌仁曾形容那年代是地下藝術,你創作直到創作完畢,都是初心。」如今回顧沒有市場的年代,特別浪漫,「1995年前藝術圈很有趣,像我這種人在外國讀完書回來,何慶基會找大家做展覽,地點在藝穗會、藝術中心等等,也有人辦藝文雜誌。」他說當時藝術界有幾個圈子都是很波希米亞式的,重點人物之一是黃仁逵。「那年代大家相濡以沫,創作想法也很瘋狂,有藝術家做作品竟然把整個畫廊浸了一呎高的積水,那就是浪漫了,今天也不會有人這麼做吧!」
1995年藝發局成立,改變出現,他記得做展覽的機會多了。2000年後,各大學漸增加藝術系學位,城大視覺藝術系由主力做創意產業,轉變成約有一半學生是修讀純藝術,香港由往日的文化沙漠,竟然每年有幾百個藝術學生畢業,水平不錯,漸漸有了自己的藝術圈,「本地一些外國人其實很羨慕香港Art Scene!第三大嘛,他們覺得要做Artist,要有名有利香港是個踏腳石,1+1可以等於3。當然,有國際視野的藝術機構仍然是老外主導,他們手下的也是留洋回港,你可以認為它們都是移植的,但現在整個Scene跟九十年代相比,的確不同,變得很Exciting!」
陳育強水墨及書法基礎好,這是之前的展出作品。
藝術有了市場,創作就受到影響,藝術圈有「 市場萬惡」之說,陳育強:「如果你說市場Evil,用這角度去看它那就是Evil,因為一有市場就很難保持初心。」
租用工廈四年,他計過數,要靠藝術維持生活並不容易。以他這單位計算,$11,000月租,實用800呎,作品要賣很多才夠交租,「我在畫廊賣過作品,反應很好,但一幅才$8,000,我收一半,賣得幾多?若不是貨如輪轉,根本交不了租。一定要賣很多,像印銀紙一樣才可以。」他說畫廊大一點當然能展出更多,畫價若能定得更高,收入也會改善,但以上例子只談交租,還沒有談到生活費,一切並不容易。結論是:「買賣是另一個遊戲,我也不懂。」他有時反而去請教年輕畫家,因為他們一出道就開始賣畫,對規則更了解。
在中大退休後,他做過兼職校長,又在中學做過幾年有意義的工作,陳育強說不再做全職了,「我現在沒有一件事是全職,我不想努力,我想生活啫。」
他說自己你年紀大要認,今後要做最對的事,而不是別人認為對的事,「最對的事只有你自己知,包括你身體狀態、心理狀態、思想狀態,你珍惜什麼?以前好大路, 別人說做什麼好我就做,譬如賺好多錢,名譽好好都會考慮。」現在自己自由了,可以入也可以出,可以覺得事不關己。
跟從前做裝置不同,繪畫是工藝,得天天練習,「畫畫是技藝,你幾乎要天天練習。不同藝術形式會影響你不同的技巧,這樣會影響你的生活模式,我現在好像在學習新東西一樣。」他形容畫家有點像農夫,每天見到農作物長高會開心,但這農夫不會先想它是什麼,而會讓農作物告訴自己它是什麼,同時畫家也像運動員,「要保持狀態,讓它自然流出來。」
交租好難
11月個覽他畫水墨,明年還有一個畫展卻是畫油畫的,既中又西,不中不西,他近日嘗試在畫上「翻譯」,「我的學習階段六年都在繪畫。現在重拾畫筆,嘗試把裝置的想法移置到畫上,又把水墨移到油畫上。」他記得學習時老師生於英屬年代,創作時總嘗試溝通中西文化,這種想法他也甩不掉,「但我兒子那一代不會這麼想,他們覺得香港就是香港!我仍然有此包袱,年輕人一定覺得老套。我受此教育成長,要做起來也能把它做好,如今我不再追趕潮流,而是挖掘從前,它給了我一個啟機。」
幾年前還沒租工作室,沒空間作畫,他在在iPad上寫書法,再把作品列印出來開iPad書法展,反應不俗。後來他重拾紙筆墨硯,因為水墨只有陰陽(黑白)畫得快又自在,「以惰性來講,自己會選水墨創作。」但因為答應了在西畫畫廊展覽,唯有面對瓶頸,突破自己。
東西藝術文化底蘊截然不同,他說:「西畫一畫得耐,就會有好多機心。我用國畫線畫,變成不中不西。」過程中每天都像重新學習,「現在每一張畫都有新發現,聽落好好,但對成熟畫家來說,你張張畫都不同啊!畫完油再畫水,好好玩也很痛苦。」展覽會帶來壓力,他不擔心沒作品,只是怕作品不夠好,「有時會發自己脾氣。」
說過不想努力,但定了目標,就得向目標進發,他笑:「當初退休後想放幾年煙花,做咗先算,不過要賣畫交租好難啊!如果有天付不起租金就搬回家吧,我一張枱就夠,就畫國畫吧。」他笑。
另一邊畫油畫,沒用畫架,畫就掛在牆上創作。
地點:火炭
面積:800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