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可辛：「大部分人都是龜」

在陳可辛的電影世界，才沒有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回事，誠如他謂「我很多電影都拍男人哭」，其最新執導的《中國合伙人》是一部充滿哭聲的勵志電影——長毛憤青王陽（佟大為飾）高歌《海闊天空》時在哭，成東青（黃曉明飾）在王陽結婚那一場戲也在哭，原來，夢想是用淚水堆疊而成。

陳可辛說這部戲最後成績如何都屬次要，重要是他拍過一齣投放了很多個人經歷和感觸，最personal的戲。一次重訪自己的心間漫遊，他有淚，但快樂。

每個成功企業家背後都有不同的奮鬥故事，香港著名導演陳可辛的故事大家可能也有聽過，但他最新的夢想是什麼？他怎樣通過電影細訴一個振奮人心的香港創業傳奇？《信報》副總編輯游清源透過陳可辛最新的勵志電影解構他的「中國式夢想」。在《中國合伙人》內，陳可辛把「土鱉」成東青、「海龜」孟曉駿、「憤青」王陽的三十年有血有肉的奮鬥史呈現於觀眾跟前，笑中有淚，又不失正能量。

游清源在《爆谷製造：中國合伙人：追夢陳可辛》節目內訪問陳可辛時說看畢這齣電影後百感交集，像看《風塵三俠》、《甜蜜蜜》、《投名狀》一樣，有很多陳的影子投射：「我會說《中國合伙人》是『風塵三俠2013』，很有趣，你又不是太香港人，但拍得出《風塵三俠》的『香港仔』故事，到近年才打入中國大陸，更加不是內地人，突然拍出一齣改革開放新一代的成長故事，說的更是橫跨二三十年的事，較諸《風塵三俠》野心更大。你的美學觀念令本來簡陋的大學宿舍好美麗，與當年的《流氓醫生》一脈相承，這是你的強項？」

「美學是沒法分析的，我自己喜歡的，例如戲中那個廢棄工廠校舍不是真實的，只是按那個時代國營工廠倒閉大家都搬進去利用的事實。」陳可辛說。「《中國合伙人》講幾個好朋友合伙創業，他們教英文的，最後成功了。我覺得『合伙人』非常適合，因英文partner有好朋友、拍檔的意思，同撈同煲。『中國』兩字也很適合，對港人而言加『中國』兩字是指有中國特色。」

主角混合體

戲中三位主角總算夢想成真，但追夢過程中有很多哭聲。游清源問：「用淚水堆疊，還是夢想嗎？」陳可辛答：「追夢的過程是充滿哭聲。就像龜兔賽跑，其實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龜。就算你間歇性或在不同階段當了兔，也不可能一生做兔。每個人的人生歷程都會有很多挫折，淚水一定會有，所以我很多電影都拍男人哭。」

「男人其實較女人還要感性，我本身也很愛哭。男人壓力較大，但傳統不讓他們去哭，所以一有機會他們便會釋放。好像在電影中王陽結婚那一場，黃曉明在當場就哭到連cut機後都停不下來，這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當時我在禮堂外看着，甚至喊了cut，但現場沒有攝影師cut機，因為演員還在演戲。我進門後拍手示意做得很好了，但他還在哭。我走近拍他肩膊，他卻說『走開，我還未做完』，我想他心中也有些壓抑吧！」

戲真情真，陳可辛說他是戲中三個主角的混合體，尤其愛煞王陽這個角色：「我不是憤青，年幼時很消極，而受到家庭環境及上一代關係的影響，我比較近似孟曉駿，又有點像成東青，因為我又自卑。我愈拍愈喜歡王陽這個角色，拍罷，我知自己沒可能像他那樣，把一件事情交給他，他就睇通睇透，最早『化』，認定人生就是如此。」

游清源問改革開放三十年，如果多些這類人，對國家會不會好一些？陳可辛說：「會，問題是爬到高點的總是目的性強，你看到成功的，都是說一套做一套。我寫劇本時，編劇很快告訴我，這是個土鼈帶領海龜的故事，你看現時所有最有權力的民營、國營企業家都是土鼈。海龜是有必要存在，但永遠當老二，像以前的鄧小平在法國讀書回來後，都要到後來才上位，當老大的必屬土鼈，那就是毛澤東。」

游清源說：「人始終離不開土壤，因為只有在本土才能了解當地人的需要。正如你的電影也有說，黃曉明最初是被迫成功的。通常是走投無路，要打破自我，嘗試遷就客人的language去拉近距離，了解對方需要才會成功。這經歷是鄧超（海龜）沒有的，當時他還在美國餐館洗碗。最終，仍是黃曉明（土鼈）勝出。」

陳導演回應：「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要去美國。爸爸灌輸了很多思想，令我覺得美國民主自由，一定要赴美國。雖然爸爸沒去過美國，但二手聽落印象反而更好。當時，我覺得美國是我的救生圈，如果我在任何地方都是外人，有一天當我去了美國，我一定會拿美國護照。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沒有留在當地，我便回來了。我選擇回來的地方是香港，因為我喜歡了電影，而八十年代的電影是最好、最有希望，於是我就跟着那希望去了。」

為對白流淚

陳可辛的戲從不缺情，有愛情也有友情。《中國合伙人》中的成東青，最初用街燈照出LOVE字追女生，後來卻用同一招數來製作補習廣告。「這就是實用，以前的浪漫變為實用。我前半生經常說，男人所有的動力都是為了女人。如果這世界沒有兩個性別，很多事情截然不同。就算你不是為了討好某一個女人，但其實每件事你想證明給別人看都是opposite sex。」

談到戲中女主角杜鵑的形象，游清源問：「她令我想起楊過喜歡的小龍女及段譽最愛的王語嫣。這些都是女神，感覺比較冷，很像中國傳統，男性心目中的追求對象。這對象也像夢想，要夠成功才可擁有她。杜鵑有種高不可攀、只可遠觀的感覺。你是否作出了特別安排？」陳導演答：「好多人問我為什麼要找杜鵑，因為她是模特兒，而非演員。基本上，杜鵑只要戲不太差，她的高度和冷冷的氣質已經非常適合這角色。她真的很高！Physically的高，而且她又是國際名模。」

說到友情，陳導演說王陽結婚那一幕最觸動他的情緒：「那一幕，他說了三句對白：『永不要跟外母打牌、永不要跟比自己有想法的女人上床、永不要跟好友開公司』，我太投入這劇本，也太喜歡王陽的角色。在現場講戲時，自己每讀到第三句就會哭出來。頭幾個月，每次訪問說到第三句對白，眼淚都會流出來。第三句對白，好唏噓。」

中港文化截然不同，當被問及對中國的創業家的看法、創業精神有什麼值得香港人學習時，陳導演答：「大陸人創業精神好強。我回香港跟年輕人甚至三十、四十歲的人傾談，他們仍然很bitter，說還未成功。然後我會說『你這樣坐在這兒，什麼都不做，怎麼會成功？』這電影是跟商業有關。有時我會跟商家去做宣傳，我跟他們坐車去論壇時，發現我的助手跟從商的人有很多話題。幾千元人工的助手跟大老闆也有說不盡的話題，我完全沒法搭嘴。我覺得他們很有企業家精神，我不敢說香港人沒有，因為我在港沒有這類的對談，但舉目四顧無處不在。所謂窮致富，American dream不只在第一代，甚至現在也在發生，幾千元的助手分分鐘過幾年可投資我的電影。」

仍是那個人

游清源認為，陳可辛這些年北上拍片，如《投名狀》這類戲都挺成功，但都不是他最擅長的風格，看罷《中國合伙人》即覺得他神采飛揚，心目中的陳可辛回來了。

問到這齣電影對他有何意義時，陳可辛感慨地說：「好重要，所以這部戲到最後成績如何都是次要。一個五十歲的人，經歷了四十不惑，拍回三十歲的東西都仍然很投入。結果我拍了一齣我覺得最personal的戲。除了最personal外，最重要的是，原來我仍是那個人。」

陳可辛頓一頓再說：「君如也是同一天跟你們一起看電影，我夜晚回到家中很緊張問她對電影的看法，她說：『套戲讓我覺得心寒。你怎麼這樣consistant，識了你十幾廿年，戲中每句對白、衣服、眼鏡、聽的歌、追的女孩，所有價值觀都是你說了十幾廿年的。你怎麼這樣consistant，到現在五十幾歲還可以拍回當年的東西。你這個人完全不用變的嗎？』我也不知道應否把這話當成讚美。」讚美與否並不重要，誠如游清源所言，這是陳可辛一次revisit自己的機會，也正如陳可辛說，他很快樂。(文︰張仲碩、圖︰郭錫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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