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宗浩:《格爾尼卡》的今生

抗衡弗朗哥將軍的暴行以及搶救Prado美術館成功，讓西班牙共和政府食髓知味，1937年1月再度蒞臨巴黎，懇請無懼內戰的「臨危館長」畢加索，趕緊在夏季的法國世界博覽會（同年5月25日揭幕），替Spain Pavilion繪製一幅足以喚醒時人對軍國主義殘害同胞的油畫；雖說畢氏從未創作過政治藝術，沒多少心得，惟熱血之人二話不說便允諾包攬工程。歷史記載畫家耗費整整三個月構思，卻猶如老鼠拉龜無處入手，乃至4月26日午後四時三十分，納粹黨Luftwaffe雄鷹（飛機）兵團突入西班牙與法國邊界，往距離Balboa十五哩的Guernica市上空悠閒繞上一圈，始令藝術家痛下決心。

當時鎮內七千居民正忙着趕墟期，營營役役，對於高空盤旋不去的「突如其來」肯定茫然，說時遲，居首的戰鬥機無端擲下六枚炸彈，打響戰役第一炮，斷續中意德聯軍又多空降了五千枚炸藥，血腥行動最終以機關槍低飛掃射僥幸生還市民作結……小鎮須臾灰飛煙滅慘被敉為平地，清點後合共一千六百五十四人命喪黃泉，傷者逾千！本來兩軍對峙刀俎在所難免，然而格爾尼卡大屠殺情況頗不一樣，市集中根本不存軍旅，一律婦孺、農夫和老人，Francisco Franco之所以痛下毒手，旨在殺雞儆猴，刻意要傳達一條冰冷訊息：「不管年齡、性別、出生，逆我者定必死無葬身！」這泯滅良知行為，真箇開創草菅人命作廣告宣傳之先河。

通過法國「SAS War」日報（對倫敦《泰晤士報》的轉載），屠城惡耗遂令文思鬱結的畢加索血脈賁張，抒發靈感給喚醒，經過短短四日醞釀，「格爾尼卡」的草圖開始浮現，形象包括受傷戰馬、手持燭光者和兇悍蠻牛等造型，十天過去，5月11日大師往麻布執筆落墨，七月中旬畫作竣工，隨即移師「世博」向觀眾公開。

先發制人

2003年2月美國國務卿、前四星上將Colin Powell踏足聯合國安全理事會，發表過伊拉克軍事介入宣言後，正準備接待傳媒，會場中驀然瞧見講台牆壁飄揚着Guernica的複製掛毯，經驗豐富政治家先發制人，立刻吩咐將Press Conference延遲，直至灰頭土臉的下屬臨時覓來藍色簾幕，把藝術品遮蓋始姍姍與新聞界揮手會晤。

花憶前身，由於畢加索堅持，巨著在弗朗哥有生之年並未踏足故土，博覽會結束後給運往歐洲諸國巡迴展覽，期間二次大戰驟然淹至，大師決定讓它暫棲紐約MoMA（現代美術館），惟條款聲明作品擁有權屬於委託繪製的聯邦政府，獨裁者一旦落台必須回歸西班牙。1973年畢氏仙遊，兩年後將軍尾隨，曾幾何時紐約現代美術館依遺囑解讀據理力爭，強辯西班牙並未滿足規章要求，不符合文中註明的民主標準拒絕履行協議……爭拗一直糾纏，狡辯最終不敵國際輿論，MoMA決定把畫作原璧奉還予巴塞隆拿Prado美術館，時為1981年。

天價求售

驅使鮑威爾將軍側目的「毛毯」，其實淵源自1955年Nelson Rockefelle拋擲天價向畢加索求售Guernica，可惜藝術家早有安排不為心動，於是乎洛克菲勒家族第三代的納爾遜動議製作掛毯，亦即日後高懸聯合國那一卷。根據文獻記錄，上述高人採購倡議純屬「馬屁精」以訛傳訛，1951年通過現代主義畫家Léger和Jacques Villon介紹，畢加索早結識了編織達人René和Jacqueline de la Baume Dürrbach夫婦，拜訪過伉儷法國南部工作坊，並且於1954年已委託他們依原尺寸複製反戰大作，由是觀之日後洛克菲勒氏所購拷貝，僅屬現買現賣中退而求其次的「代用品」。

經貝伯夫妻紡編掛毯共有三幅存世，所餘兩幀，其一依舊垂懸畢氏巴黎Rue des Grand Augustins 畫室，最後一張則在日本藏家手中；相對於模仿物，油畫原作不單材料上呈現分歧，顏色也略見不同，正本只具黑白灰階與色澤無緣，而毯子則虛染一抹淡黃和咖啡，令感官平添絲絲溫暖，稍微消退此中血腥氣味。

雖說區區複製品，織物同樣盡出風頭，遭 General Powell封殺數載，Nelson（1979年歿）的遺孀瑪加列特夫人2009年讓 tapestry 轉借倫敦 Whitechapel畫廊，為期三年，繼後移師美國德州聖安東尼奧美術館……假若藝術品真能擁有政治/社會影響力量，大概因為它具備了良知與真理，譬如畢加索遺作敢向國際間野蠻殺戮說「NO」，正氣凜然，致令好戰侵略者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