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色的喜劇演員都很嚴肅,因為他們是哲學家,Joan Cornellà也不例外。他筆下的作品色彩斑爛,真人卻不謹言笑。7-8年前起,Joan開始繪畫漫畫風格的作品,憑藉諷刺、瘋狂、有點血腥的畫面,諷刺現代人性黑暗元素,在網上迅速走紅。他繪畫主角那張皮笑肉不笑的笑臉,彷佛總是在恥笑着人類的愚昧。
TEXT AND PHOTOGRAPHY BY 何兆彬
LJ:《優雅生活》 JC:Joan Cornellà
LJ:Joan請告訴我們,這次個展是關於什麼?
JC:上次我來港是三年前,我做了一些關於香港的作品。這次我做了一些木板畫,創作了一些字句,這是我從來沒有做過的。也做了一些紙本、雕塑。這展覽會不錯的。
LJ:展覽喚作《My Life is Pointless》(中文標題《生即是空》,但原句直譯是「我的生命並無意義」),怎麼會有這個標題?
JC:之前有人建議我用這個標題去創作,我同意,它恰好符合我的創作。它像是一個能解釋今天世界發生的事情的黑暗想法,也切合我繪畫的那個笑臉。有時人們不了解我作品中那存在主義式主題,我需要解釋,這太怪了。它(標題)跟我的作品有一種強烈連繫。
就像現在,疫情下在社交媒體中,你會見到很多人抑鬱,感覺很低沉,你是否想把它顯露出來?並不是說,每個人時時刻刻都如此,但近期這些情緒是撲面而來的。
臉書的暴露狂
LJ:你畫這風格已有7年了吧?中間可有什麼改變?
JC:有7-8年了吧。之前我畫黑白畫,畫上有很多字。我當時想做文學加上漫畫風。這7-8年我的畫面比較安靜。近幾年我嘗試加一些文字到畫面上,最初我是用西班牙語──加泰隆尼亞西班牙語寫的,那是我母語,寫起來比較容易,後來轉寫英語,需時較久。
LJ:你一開始知道自己會如此成功嗎?
JC:沒有,其實成功也是很難量度的。開始時,我只花了幾個月就在社交媒體上累積了很多Followers,它看來就像成功了,對不對?但之後那7-8年,我好像仍然不能習慣這個「成功」,所以有時也會感到混亂。
LJ:但你的事業因此起飛了。
JC:是,我可以接觸很多人,那的確是成功的。
LJ:但你不喜歡被過度關注,對嗎?
JC:嗯,我喜歡作品被欣賞,作品能接觸到群眾,但不是我個人被關注。我一直試着不把太多自己放在作品中,所以我也不明白,為何會有人一直會喜歡自己出名,成為名人啊。
LJ:你想更保護自己的私隱?
JC:是,你想想,在臉書上我們像暴露狂一樣,透露自己的喜惡,給人看自己的生活有多美好,把生活弄得完全透明來給不認識的人看,這多荒誕!我們給陌生人看的私隱量之大,而這些社交企業嘗試拿這些東西獲利,多麼荒謬!
LJ:你的作品總是笑中帶淚,但你今天能畫自己想畫的,生活快樂嗎?
JC:當然,別誤解我,當我喜歡一個人,我也想跟他/她聯繫上,多去了解他,知道他的世界是怎樣,但人們總是覺得藝術家比藝術作品重要,我是反對這一點的。你想想,你把焦點放在任何藝術家生活上,然後不理作品了,但作品跟藝術家應是聯繫的。
LJ:所以,藝術優先?
CJ:對我來說,完全是這樣啊。
LJ:我們來談談網絡,你討厭社交網絡嗎?
CJ:我不能這麼說啊,因為它給了我這麼多關注,給予我很多東西。但一如我說,我一開始時常被審查,一年裡可能禁言三個月,但後來他們看來像接納了我,比較沒有對我怎樣。但最近,他們又開始刪我的作品。以往他們會刪露出女性胸脯、陽具的畫作,有時會刪暴力或死亡,但現在什麼都會刪,完全是隨機的。那到底什麼會被審查?背後是用什麼道理?誰又有權力去審查?對我來說,相當混亂。到底什麼能講什麼不能講?
LJ:出Post之前你大概知道(會否被禁)嗎?
CJ:我不知道啊,例如暴力──我的作品總有一定的暴力嘛。嗯,近日我發現只要是有自殺元素的,他們都會刪,但它並不是有一字一句的明文規定,反而更多像是你刊出後,有人感到被冒犯(就被刪)。
LJ:如果過去十年沒有社交網絡,你在創作上會有分別嗎?
CJ:也許我會用另一種方法創作,在我開始上社交網絡之前其實我的作品也在談類似的題材。若沒有臉書,我會用另一種方法表達吧。
LJ:若以你著名的「自拍槍」(Selfie-gun)為例,平常你是怎麼去開始由一個想法,變成作品?
CJ:最初我不喜歡Selfie-gun的想法,因為它聽起來太容易了,我本來想把點子再發展一下。但過了一陣子,我開始喜歡它,因為它能表達出社交媒體帶給我們的狀態。創作普遍來說,每次都不同,有時靈感來得好快,你得馬上去做。像所有創作,有時你會毀掉自己之前的創作,由頭開始,才有得着。
LJ:你的作品如你剛才談到,總是帶點暴力。當你想出一個點子,你會否想過這會冒犯到別人? 抑或你也有意想冒犯一些人?
CJ:當然不會(想冒犯別人)。我只是在做一些預期會震撼到別人的東西,人家的第一個反應你是控制不了的。它就像你在一些不應該笑的事情前面笑了……我不知道,我的想法一直在變。我會問自己的信念到底是什麼。以前我會說:「是啊,我想動搖一下別人的想法!」我只是想嘲弄,質問別人或甚至我自己的固有想法罷了。
但我的觀點也常在變,五年前的我覺得好笑的事,也許今天已不同了。這是正常的,若你不每事問,生活很快會變得沉悶,對嗎?
風格像是場意外
LJ:年輕時,你在巴塞隆拿學習藝術,最初你想成為什麼人?
CJ:當時嗎?我當初喜歡一個西班牙藝術家叫Santiago Sierra,當時我很喜歡左翼的政治藝術家,我也喜歡Michael Ray Charles這些政治藝術家。
LJ:你有談過Daniel Clowes (名作《Ghost World》曾改編為電影《黐孖妹》) 對你影響很大。
CJ:我在他的作品中看到沮喪,我很喜歡當中一些黑暗元素。畫漫畫風格畫風是不能作狀的,它不是High Art。但我喜歡這樣,它令我擁有更多自由,他有很多鬼主意,是至今我仍然會很喜歡,受到他們影響的。Daniel Clowes到今天仍然是個大名字啊。
LJ:在找自己風格的路上有遇過困難嗎?
CJ:不,其實風格像是場意外,當你一直創作它就發生了。後來我開始在社交網絡多了發表一些安靜的漫畫,給更廣闊的讀者,改變了一些使用的材料。但除此以外,一切都像是意外。
LJ:你對人類的命運感到悲觀嗎?
CJ:我猜我是,但同時我也在懷疑。我不相信那種「人類是想做什麼都能做什麼,人類能做出好事大事」的說法,也不相信一些史書所寫到,人類是幾乎像一種神一般的生物。
LJ:因為看你的作品,就像看到你常在嘲笑:人類好愚昧啊!
CJ ;對,因為要營造歡樂,我會用到很多諷刺、反諷、歡笑等手法去表達。當你要摧毀快樂,說到像人類是病毒一樣,那才會使人發笑!在這之後如果你仍能發笑,那太好了,我的作品正是想這樣。
資本主義已經不通了
LJ:你可曾後悔自己做過的任何作品?
CJ:不,後悔不是好事。但我會想,若今天再做也許不會用同樣做法了。
LJ:你怎看2020這一年,今年對人性可有新發現?
CJ:沒有啊,變幻是永恆不變的,今年發生的事情我們之前都知道的,只是更密集。例如,資本主義已經行不通了,對一些人來說這很明顯,但大家從來沒有想過。
LJ:這是你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CJ:這是我思考的其中一件事。又例如,更多政府現在更走向極權主義,無論你到何方,都會見到一些地方本應是民主的,現在已不是了。
LJ:作為藝術家,面對這樣的世界,可以怎做?
CJ:我從來不認為藝術家在這等大事上能做到什麼,我們可以討論一些事情,對它們表達意見,將現實的問題顯露。說到這裡,你會見到藝術家可不是什麼神奇的工作啊!我們可不是神喻(Oracle),藝術只能夠……嗯嗯……讓人類聯繫起來吧,這已很好了吧。但我看不到更多了,我不認為藝術家還可以/還應該做更多了,有些畫廊會想將藝術家弄得像半神一樣,對我來說是不對的。
LJ:你不認為藝術創作能讓人賦權、能傳遞信息?
CJ:當然可以,那很好呀,而且很重要。但到了一個程度,我想說的是藝術和藝術家應該更謙卑。你剛才說的──若談到是跟暴政對話,那每個人都做得到,這並不只是藝術家的專利。
MY LIFE IS POINTLESS
日期:即日起 至 2021年1月29日(敬請預約)
地點:金鐘太古廣場1期5樓 香港蘇富比藝術空間
網上預約:Sothebys.com/JoanCornella
星期一至五:10am – 6pm;星期六:11am – 5pm
以下日子休館:2020年12月24日至2021年1月3日,星期日,以及公眾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