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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修平的黯然銷魂飯

2021-02-23

Image description 黃修平導演

「為了跳舞,你可以去到幾盡?」

這難忘電影金句,助《狂舞派》在2013年爆冷,以500萬小製作,票房過千萬,成城中熱話。事隔七年,導演黃修平跳過續集,直接帶來《狂舞派3》。戲中主角由阿花與柒良,變成了演阿花與柒良的演員,戲中世界由虛構拉到現實,寫工廈區的創作人面對現實及金錢的誘惑,活在巨大的地產霸權遊戲下,逃不出去。

七年過去,黃修平仍在拍本土電影,沒有拍億萬製作,他說:「創作人要相信街邊的黯然銷魂飯,是可以屌打(即完勝意思)五星級飯店,才有出路。」

TEXT & PHOTOGRAPHY BY 何兆彬

Image description 阿佛(Fucc)演阿佛

半真半假
「2013年《狂舞派》上映後很Hit,後來謝票,觀眾很熱血,總有人問我會不會拍第二集。當時我覺得很感恩,不是每一齣戲都有觀眾期待第二集。但如果想食住條水,捨難取易,就會再做一次。極端一點,這是墮落的開端!」
導演黃修平說,當年有不喜歡狂舞派的觀眾說拍第二集他可沒興趣看,但當他告之續作不是勵志片,那人反而覺得好奇。他不斷提醒自己怎寫續作,「《狂舞派》在香港出現時是有革新的精神。如果用複製的心態來拍第二集,這是違背了狂舞派的精神。它當年是閃光彈,如果重複就違背了初哀。」

意識到這矛盾。當他着手寫劇本,決定丟下所有首集的角色,甚至丟下第二集,直接拍第三集。戲中第二集是戲中戲,是《狂舞派3》的劇情,而且被指翻炒首集。戲中各人拍完首集,有了點名氣,但仍面對現實問題。當大財團想借用他們名氣,在「龍城」(虛構的工業區)建立「狂舞街」,找各人幫助宣傳,很多人都心動了。這幫KIDA(九龍工業區創作人)分裂,有人認為不應為五斗米折腰,戲中阿佛說:「有的老虎為了證實自己是老虎,自己步入籠中。」接了宣傳的Heyo回應:「咁個森林無嘢食嘛!」

Image description Heyo

黃修平說:「藝術只要坦率,咁就大晒。」他自己想拍的,是他們有了丁點成功,但並非大紅大紫,會怎樣面對現實?「這世界不會因為有了一齣勵志片,而有所改變,他們仍然要面對殘酷現實,我是基於這概念來拍《狂舞派3》的。」

Image description 論《狂舞派3》戲中舞蹈最突出的,可能是他:小華。

戲中戲外,說唱歌手Heyo仍叫Heyo,阿佛仍叫阿佛,但戲中首集女主角顏卓靈角色喚作Hana,蔡瀚億不再演柒良,他的角色叫阿良,是一名YouTuber。故事及角色背景有真有假,假作真時真亦假。

Image description 顏卓靈演Hana

這想法可是啟發自那裡?「我想,我是有意識地被杜魯福《日與作夜》(Day & Night)啟發的,我很喜歡這電影。在戲中杜魯福演回自己,拍電影人拍電影,半真半假,觀眾也搞不清楚那些是真,那些是假。」

吸收社會情緒
黃修平有兩個身份,一是在理大教書的老師,一是電影導演。因為前者,他常與年輕人相處,因為後者,他長年出入工廈區,「我對工廈很有感覺。這十幾年間,,我的工作都在工廈區,認識的人不是在這裡排舞,就是錄音。我對觀塘有感情,因為我在這裡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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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形容工廈區臥虎藏龍,富質感、具生命力而且浪漫,「有時工作到三更半夜,離開時還是會碰到朋友,也許是在轉角士多篤魚蛋,再在前面巧明街,遇到從前的學生在吸煙。走前又碰到有人在拍戲。戲中有一幕Cherry(顏卓靈)與Lokman拍拖,走在工廈區,我還故意加上樓上傳來夾Band的聲音。這就是工廈區的生命力!」他想描寫,這些年輕人面對甚麼生活問題──「老套說,也是土地問題、加租、士紳化、地產大鱷作崇,更有趣的是他們的意氣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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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中當地產商出資邀請大家宣傳狂舞街,有人加入,有的人誓死反對,「創作關乎於真善美,但也常會碰到虛假的事,甚至要違背良心。」他自己也遇過有牌子找他Endorse(認可),但只要感覺不對,他通常很快就決定不要。

戲中阿佛因為不滿阿良以YouTuber身份宣傳狂舞街,自費到美國紐約找Hip Hop的源頭,訪問嘻哈老祖。黃修平因此去了美國兩次,第一次先做資料搜集,第二次正式拍攝,受訪的都是圈中真實人物,內容詳實,但因為是「演出」,都有給演員費。

社會變化太快,戲中背景是地產霸權,在今天談來感覺已是老生常談。這些元素來自黃修平的資料搜集,但戲中的鬱結情緒,則來自社會氣氛。故事中同時描寫Hana(顏卓靈)因電影走紅,成了新星,為顧形象開始要小心說話,同時受到舊隊友眼紅,「戲中寫藝人背後生活,較少港片談及。寫劇本時我跟Cherry談了很多,她也不介意跟我分享,例如答記者問題,要小心作答、又例如明明被氣壞了,走到台前要換臉,笑臉迎人。」
聚集社會氣氛及情緒,但黃修平提醒自己,戲中有一事萬萬不可做,「不去抽便宜的水,例如故意去寫一些禁忌、一些剋人憎的人、一些符號。但電影完成後,有些事情還是似曾相識的,例如戲中出現多次『好人一生平安』這對白。當時寫只是因為阿佛對這角色有感應,說婆婆會這麼說,怎知道後來它變成了潮語。」

跟影圈其他導演不同,黃修平一邊教學,一邊創作。他完全沒有全職投入影圈的想法。從前拍戲,總有前輩提醒他戲越拍,資源就會越多,但他作品一直維持小規模的製作,不願變大。

「我係反其道而行,有少少離地。」
他說,「有些東西在骨子裡。我從學習藝術以來,都喜歡土炮,擅用資源。我喜歡的電影裡很多都是小製作,例如《Buffalo’ 66》 1998 ,那是神作!我經歷的藝術訓練,總是喜歡摸到、掂到,我才有感覺。如果有天我能拍出自己滿意的低成本電影,完成一個階段,我可以拍大製作,但我還未做到。」他續說:「另一方面,這個時勢拍大製作代表甚麼?大製作就是合拍片,現在時勢合拍片基本上就是國產片,這更引證我的取態沒錯!」他自嘲離地,不夠現實。但又問到若是年輕人看到這條路,會有甚麼希望?

拍《狂舞派》接觸街頭文化,他總想起嘻哈精神、誕生的初哀,就是很有人文精神,「它是最土炮,最DIY的藝術,大家都沒有錢。我常鼓勵年輕人,你想拍就拍,別先想要入行。就去做吧!我們是資源少,但世界上常有資源少但很爆的例子。早前我去完金馬獎寫了一篇文章,做了個比喻:你必須要相信,街邊的黯然銷魂飯,是可以屌打五星級飯店的山珍海味!做創作,要有這個志氣才可以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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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會特別深,是因為我二十多歲時,最想做的就是今天游學修做的事。」黃說,若自己20多歲時有YouTube,拍片有今天這麼容易,他一定走了這條路,「我讀中大(藝術系)時是電影學會主席,但我最想做的,其實是『拍電影電影學會』!但當年沒有人做這回事。我當年所處的年代是尷尬年代,剛過了蔡金銓他們拍超八,又未有人用DV、掌之寶來拍短片。」當年他常流連鴨寮街,花很多精神搞清楚甚麼配甚麼可以拍甚麼,「那年頭好多拍獨立電影的人,已有半隻腳踩了進工業。他們靠工餘來搞獨立片,但我還在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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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修平自言自己是九十年代的文青,同學看《精裝追女仔》會引來他的嘲笑。十幾歲時他看進念、看Derek Jarman,看《世紀末暑假》,也喜歡《暴雨驕陽》,「我中學搞劇場,跟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在一起。我不迷港產片,除了《阿飛正傳》!其他文青做劇場、夾Band,但我一直想拍戲。」直至96年他做交換生到了美國愛荷華讀電影,剛好遇上學校戲院舉行港產片影展,才從外國人眼裡,回看港產片的犀利。

畢業後他進過電影公司,替電影拍製作特輯,替《十月圍城》度劇本。後來輾轉離職,去了升學。然後因為拍過《當碧咸遇上奧雲》(04),獲邀到理工大學教學,一直至今。07年開拍長片《魔術男》,再到13年《狂舞派》上映,拍戲開始順遂。他說:「如果我留在影圈由場記、副導這樣做上去,天天被罵,不可能出到第一份糧。我不大會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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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當碧咸遇上奧雲》30多萬成本,拍到《狂舞派》500萬,今回拍《狂舞派3》的1200多萬,雖然規模仍小,但純靠本地票房要賺錢也不容易。他可關心票房?「拍戲蝕錢無人想,但我又不是唯一一個。」他透露下一齣戲將拍聾人題材,可能又會拍得小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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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香港電影前景,他說:「大家常說電影圈已死,但你想想,現在拍片的人多,想做導演的人多,還是八九十年代?我們說八十年代是港產片黃金年代,好明顯是現在吧!近日的電影孵化計劃有千多人參加,你能想像嗎?看現在鮮浪潮、ifva,甚至是試當真,這些生命力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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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手捲煙》,整齣戲是在疫症下拍的!這麼多人想拍,怎可能會死?」回看舊日港片,他說必須承認,我們超越不了前輩,「那陣人味,怎拍都拍不出來。但也不必留戀那年代。你不一定要拍大製作,你要屌打五星級大廚的菜啊!有這個面貌,可能整個電影運動就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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