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書展推出兩本新書,一本寫邵逸夫,及第一本英文著作,「本來為了宣傳,打算開個展覽,但天地地方太小了。」他想要盡量展出作品,結果找到PMQ,一次過拿200多張作品出來展出,「展覽要有名字,我說蔡瀾書法展太老餅了,我把它改成『蔡瀾書法Party』。」叫就叫Party,看似純粹玩樂,但他心中也有個理想,就是替年輕人撒下一顆藝術種子。
「我覺得每日不做點事就像打敗仗。所以一被困在家中,坐下來就問今天自己有沒有打敗仗?」蔡瀾:「沒有!因為我寫了字。寫着寫着,寫了幾百幅,寫了好多。」因為疫情,少了外出,天天的寫。
蔡瀾的老讀者,都會記得他習書法的過程。他從小看父親愛寫字,受了影響,後來工作多年,有天想學篆刻,就去找老師,找上著名書法家馮康侯,「我受爸爸影響,因為他喜歡寫字。他的教學並不嚴肅,他有時會突然執筆寫人民日報四個大字,寫得跟毛澤東的字幾乎一樣,我們看見覺得好玩啊!
小時候看見很嚮往,但沒有時間,「一直忙着其他事情, 就沒有進去這個世界。」四十歲那年,他找上馮老師,「小時候很醉心篆刻,覺得方寸裡有個宇宙。我想學刻印,老師說不行。我不喜歡由頭起步,但他說不行,一定要從頭來。」
沒有辦法,要跟名師學,就得跟他的方法。
馮老師教寫字,也不是先練紥馬一練三年,不教功夫,馮老的想法還是實際的,「他說我教你篆書、楷書你平常都用不到,你學行書吧,至少寫一封信也有個樣。」
教材是王羲之的《聖教序》,它是雜字,以不同的篇章取字組成,「因此連貫性本來比較差,所以老師把它寫一次給我,我再天天描着來寫。」蔡瀾說這是一條快一點的路,馮老當年說,不要花太多時間在自己不喜歡的事上。
不斷重複,再快還是會枯燥,「我當時學的是基礎,中國藝術總有基礎階段,它最枯燥,但沒有經過它你不會感到快樂。枯燥階段鍛鍊人的心機,我們練字,都是一刀一刀的買紙來寫,寫完又丟,垃圾一大堆,好忘我。」所謂一刀紙,是買宣紙,每一刀500張。
描了多久才開始寫自己的的字?「一描就寫了幾十年了,哈哈!」他大笑。事實是今天他還是會看很多別人的帖子,但不描字,寫自己的字,龍飛鳳舞,不帶任何人影子。
每天寫,寫什麼?「通常先寫一些快樂事,不用顧人家,自己先快樂起來。自己快樂以後,也會把快樂帶給別人。」有時早上寫,有時下午寫,因為不喜歡在燈光下寫,晚上不寫。喜歡寫什麼?「寫『別管我!』,寫好了送給朋友,他兒子好喜歡好喜歡,因為他兒子被母親管得很犀利。」
馮老從書法看一個人的個性,第一天上課就叫蔡瀾寫字給他看,蔡瀾覺得不好意思,勉為其難,也寫了給老師看。老師說還好他的字不俗氣,着他去學黃山谷(黃庭堅)的字。蔡瀾一寫四十年,到今天還在學庭堅的字,不過改了看他的草書,「我今天還在練習。」
學習過程中,還有一個中國書法必修班,臨《心經》。
「皇帝又寫《心經》,書法家又寫,大陸曾出版一套《歷代心經精選》,很多名人用不同字體來寫。為什麼寫《心經》?因為它是將不同的經,濃縮成二百多字。」他說《心經》看來艱深,其實不難,「很多人翻譯了一大堆,其實不應該,觀自在菩薩就是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是一句咒語,毋須解釋,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就是你習到一定程度就能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菩薩叫學生的名字……經文不用搞得太複雜。」
抄《心經》,對他來說既是書法練習,又超越了書法,它能驅走煩惱,「若你很心煩的時候就去寫,像我家姐,因為姐夫去世心情很糟,我教她寫《心經》,抄下抄下就忘記了悲哀。你坐下來抄,心已定下來了,你定不下來是抄不下的。」
蔡瀾形象快樂,總說自己愛將快樂帶給別人,他有什麼煩惱?「誰沒有煩惱呢?一定有煩惱,以前擔心父母親,再來擔心兄弟姐妹,擔心朋友,總之好多煩事。」但他說書法能令你暫忘煩憂,「好多人問:我寫心經又點?但寫着寫着,就入了狀態,知道這個快樂。」
活到八十,他想把這快樂,傳遞下去。這次Party舉辦心經工作坊,在場中準備好書法套裝(每套$100),撒一顆種子。
「可憐的是,如今年輕人連接觸(書法)的機會都沒有,這次展覽,我也是給予機會,讓種子種下去。行不行不知道,總之種下去,不要整天打手機。」蔡瀾:「等到有一天你想忘記事情,想克服你的悲哀,你記得我這句說話,就描一下《心經》,即使寫一句二句都得,奇蹟性地有效。」
他說如今人人整天玩手機,有時會令自己生氣,「整天打手機,跟我食飯又打手機,我好想過去摑他一巴掌!但我不能這麼做,於是我給他們一個選擇,你可以用書法來表達自己,用書法來得到快樂,得到寧靜。」
想起當年父親的開明教導,也許是因為年長了,今天他也充當一點開明的父輩人物,「父親喜歡用身教,不講大道理,他最喜歡到書局,買兩大袋書回來,放在客廳地下,裡面什麼書都有,由我們四個子女自己選。」哥哥愛讀數學,他自己愛看希臘神話等幻想性題材,各自隨個性發展,父母也不理,「他又種花種水果。四兄弟姐妹中我應該最受他影響,而我學得最多的,應是自嘲,他說自己最愛的運動項目是掃地,有時鄰居門前也掃,有次遊客來問路,跟他聊了一陣,臨行前說:不錯啊,新加坡連清道夫也有點學問。我爸就自嘲,自己是斯文掃地。」
討厭別人整天玩電話,蔡瀾笑說自己也玩不少。他喜歡跟年輕人聊天,因為在微博、微信有社交帳戶,他每天早上會花一小時寫寫帖子,親自回覆留言,「我這生人,如果有給什麼畀人,就是我說:『你做就50/50,你不做就零。』這句話影響了好多年輕人,尤其國內年輕人,有些會直接來跟我談天。他說本來不敢的,是讀到我這麼寫才來找我談,那好啊,我就答覆他,給了大家一些信心。」50/50是蔡瀾名言,數十年前他就以此寫追女仔,「追女仔梗係咁,她走過你不跟她傾,咪無囉!你同佢傾,頂多摑你一巴。但係,多數是成功的。」蔡San可有被摑過?「無!我問得斯文一些,方法很容易,就是放膽。」
2017年他到北京榮寶齋想做木板水印,結果發現印出來竟然有人購買,榮寶齋就提議不如辦書法展,「我聽到榮寶齋,也有點虛榮心,結果賣了百多萬。」他本來也擔心自己的字行不行,但只要下了決心去做,也不緊張,「我不緊張,無得輸嘛。」
蔡瀾笑說今天書法又好玩又能賺錢,他最喜歡,但實際上他更賺錢的兼職是替食肆寫招牌、寫字。因為他美食家的名氣更大,替食肆這麼一寫多年,這些字不是每幅計,而是每字計算,現在公價是十萬一字。
「最初寫字是免費的,忘了是誰先找我,也許是上海蟹皇府,寫完他們給我紅包,也很大封的。之後越寫越多,我見有市場就把價錢提高了。食肆是商人,不是蠢人,也會計數,有我寫的字掛着,就是蔡瀾認證了。」他常在九龍城買菜購物,跟街坊都很相熟,也免費贈送了好多給街坊舖頭,「他們都掛起來,當年送時不值錢的。」
跟蔡瀾聊天,兩大藝術種類不能不談,一是書法,二是電影。前者是他的興趣後變成賺錢事業,後者是他早年職業,今天變成興趣。
七月書展的兩本新書都寫了好多電影回憶。為何會寫英文書?「因為有外國朋友說認識了我五十年,都不知道我是做什麼職業的,於是我下定決心,寫這本書送給他們。」他笑:「有時我遇上外國朋友,跟他們談成龍、 李小龍的逸事,他們聽到哈哈大笑。我就以講的英文寫成文字,就這麼簡單,跟中文寫作沒有分別。」
蔡瀾父親也是電影人,他說自己從小看到大,一天不看,就不舒服,「現在有串流,好容易看到,到了有5G,一兩分鐘就能看到一齣電影,是個美好的世界。」
看什麼?「最近有一齣叫《綠色騎士》(The Green Knight),影片由西方製作,講述圓桌武士其中一人,但竟然找了印度演員Dev Patel做主角,好大膽!我覺得中國人沒有這機會。」
戲好看嗎?「不好看!大悶戲!但我喜歡看大悶戲,人家拍得這麼辛苦,我是很忍得的。」他大笑。
日期:9月17日-26日
地點:PMQ原創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