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 BY PAUL SILVER PHOTO BY GWANGJU BIENNALE
面臨高度相似化困境
以2024年的威尼斯雙年展為例,巴西策展人安迪亞諾.佩德羅薩以「處處都是外人」(Foreigners Everywhere)為主題,探討後新冠時代中的身份認同與遷徙、平權、全球南方等議題。而2023年的台北雙年展則由台灣獨立策展人周安曼、貝魯特當代藝術中心總監莉姆.夏迪德和紐約資深作家穆柏安共同策劃,以「小世界」為題,探討在新冠疫情之後,「全球化」已經是不合時宜的框架,在地經驗及本土角度反而是觀察當下的上佳方法。儘管這兩個雙年展的歷史背景和地域脈絡截然不同,但其探討的核心議題卻呈現出高度的相似性,以致各自的特色反而顯得模糊不清。
第十五屆光州雙年展似乎也面臨這種同質化的困境。這個始於1995年的雙年展,原本是為了紀念1980年光州民主化運動中展現的民眾精神而設立,是亞洲最具歷史意義的當代藝術雙年展之一。今年的主題定為「盤索里:21世紀的音景」(Pansori: A Soundscape of the 21st Century),由法國藝術評論家尼可拉.布西歐(Nicolas Bourriaud)擔任藝術總監。展覽以韓國傳統說唱藝術「盤索里」(Pansori)為起點,試圖通過聲音與空間來探索人類、非人類及不同生存狀態的現象。
從聲音及空間的關係出發
布西歐對盤索里的選擇是因應光州雙年展有相當民族及地域的背景。這種源自17世紀韓國西南部的表演藝術形式與薩滿儀式(shamanism)密切相關,象徵着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溝通橋樑。他試圖將這種音樂表演形式的特質轉化為展覽的結構基礎,從聲音及空間的關係出發,去探究人類當下的生活狀態。布西歐指空間有不同的指涉:家、地區、異鄉、字宙、有形無形。他將主展場劃分為四個區域:「反饋效應」(Feedback Effect)、「複音音樂」(Polyphony)、「原始聲音」 (Primordial)以及「回響」(Resonance)。每個區域都試圖通過不同的藝術表現形式,展現當代社會中的各種聲音景觀,從聲音及空間環境,去揭示當代人類所面對的各種狀態與關係。雖然以聲音出發,但帶出的反思與情景都跟其他雙年展非常相似。另外,因為焦點在於聲音體驗,現場環境以至展覽設計本身都沒有對這個重點有周詳的考慮,以至不少作品的聲音被聽不見。雖然如此,展覽中的優秀作品有不少。
展覽的入口設計成一條隧道,觀眾需要首先穿過一條幽暗的長廊才能進入第一區「反饋效應」。這種空間安排本身就暗示了觀眾將要進入一個與日常經驗截然不同的感知世界。在這裡,巴西藝術家Cinthia Marcelle的大型裝置作品《There is No Place in this Place》以混亂且似乎隨時會墜落的天花板結構,直觀地展現了對社會組織與結構的批判。比利時藝術家Peter Buggenhout的雕塑作品《The Blind Leading the Blind》則通過運用動物血液、毛髮、 塑膠、金屬等多元素材,呈現了人類存在的複雜性與不確定性。在同一區內有埃塞俄比亞藝術家Wendimagegn Belete的錄像裝置《Unveil》,通過連續播放3000張來自不同歷史檔案的埃塞俄比亞人肖像,藝術家試圖重現 1935年至1941年間被遺忘的反殖民抗爭歷史。這件作品不僅展現了藝術如何能夠成為喚醒歷史記憶的媒介,同時也突顯了影像檔案在構建集體記憶中的重要作用。
重點所在的聲音裝置作品
聲音裝置作品在本次展覽中佔據重要地位,像以色列藝術家Netta Laufer的《25ft》結合了錄像裝置和攝影,巧妙運用巴勒斯坦邊境的監視畫面,配合軍事電台訊息的聲音,展現了在人為衝突下的環境狀態。越南裔藝術家Sung Tieu的《System Void》則是一個極具野心的沉浸式聲音裝置,試圖探討能源基礎設施中錯綜複雜的權力關係。立陶宛藝術家Andrius Arutiunian的《Below》更是通過五個巨大的瀝青雕塑來傳遞聲音,呈現了一個關於語言與權力的希臘寓言。然而,這三組作品屬同一區,發出的聲音互相重疊,嚴重影響了個別作品的完整性和觀眾的體驗,展覽在技術層面上存在明顯的問題。
因為聲音處理不理想,引致觀者如我來到觀展的中段,大抵都已經記不起今次光州雙年展的焦點,只感覺身在一種雙年展的環境中,就是上述提及的探討人類世的各種各樣,如難民、人類與大自然之間張力等,都在近年不少雙年展中都重複探討過。就像捷克藝術家Alex Červený的一系列畫作,當中以獨有的人物、文字及地景的描繪,再參考歷史、神話及符號學,引發對當下環境的想像,像《Holy Land》如像針對人類衝突帶出對難民及家的探討。Červený作品中的繽紛色彩,跟同區美國藝術家Max Hooper Schneider的《Lysis Field》如仙境的地景雕塑互相呼應。Schneider 以熟悉的日常物建構成瀑布、池塘、山嶺、花叢,參觀人士更可以進入雕塑中,感受大自然跟人類之間的角力。Harrison Pearce的動力《Valence》在氣球一漲一縮之下,彷彿也在探究存在環境的各種限制。這幾組的主題並不新鮮,也對今次展覽的情景化幫助不大,可是它們都是相當有趣的作品。
在主場館的最後兩個區域,法國藝術家Philippe Parreno 的《Echo》、巴基斯坦藝術家Saadi Mirza的《Iceberg Collisions》、波蘭藝術家Agata Ingarden的《The Dream House World》等作品都試圖通過聲音元素來探討人類與自然之間的複雜關係。但這些作品的效果因為展場的聲音管理問題而大打折扣,這也再次突顯了在策劃具有複雜聲音元素的展覽時,需要更謹慎地考慮空間聲學設計與作品之間的互動關係。
總的來說,第十五屆光州雙年展展現了當代藝術展覽在全球化語境下面臨的諸多挑戰。雖然展覽試圖通過盤索里這一韓國傳統藝術形式來探討當代議題,布西歐也希望從這種傳統音演唱藝術重新構想空間概念,並以歌劇式的方式呈現當代社會的複雜性。然而,展場中的聲音混雜與干擾,雖然某種程度上呼應了現代社會的喧囂特質,但這或許並非策展人原本期待的效果。這次光州雙年展的經驗也突顯了當代藝術展覽在近年所面臨的一個根本性問題:如何在追求普世議題的同時,保持展覽的地域特色和文化深度。這個問題不僅關係到展覽的呈現效果,更涉及到當代藝術如何真正促進文化對話和理解的深層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