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媒體藝術家張子言CHANG：藝術拯救人生

「我從來都不是那種一眼就知道要走藝術路的人。」張子言（CHANG）淡然地說，「只是我從小就不太合群，藝術變成了我和這個世界溝通的方法。」這份從邊緣出發的敏感與自覺，最終轉化為他創作的核心驅動。作為The Stallery藝術空間的創辦人，以及一位跨媒介創作者，CHANG無懼於在東西文化、真實與虛構、手工與科技之間遊走。他用自身經歷與語言重新定義「創作」的邊界，成為香港當代藝術界中不容忽視的力量。

TEXT BY MIU LAU

CHANG天生紅綠色盲，令他轉而專注於形狀、質感與對比，也啟發他發展出獨特的視覺語言。「這反而讓我更依賴於即使不用顏色也能呈現影像的網點圖案與絲網印刷，這種視覺效果的對比成為了表現的核心元素。」儘管這種限制促成了創作語言的形成，但在日常生活中，色盲仍不時帶來小插曲。他笑說：「我經常以為自己買的是灰色衣服，結果拿回家才發現是綠色的。」

藝術的自我療癒

這種對色彩的錯位，也延伸成他與世界互動的方式，特別是對結構、層次與形式特別敏銳，使他在攝影、設計、繪畫、雕塑等不同媒材中找到創作出口。「我對世界的感知方式，就是創作的一部分。這不是缺陷，而是一種力量。」

然而，比起色盲所帶來的影響，真正推動他投身創作的，是來自生命中更深刻的一次崩塌。「在我對抗藥物成癮問題時，藝術救了我一命。」CHANG坦言。「它給了我規律，讓我每天有事做，有情緒可以釋放。那不是療癒，是一種重建。」

CHANG曾兩度赴美修讀藝術，卻兩度退學。「那段時間我正與成癮問題奮鬥，也覺得傳統學校那套打分制度完全不適合我。藝術不該是被量化的東西，卻被逼著交作業、被評分，那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夠格當藝術家。」對他而言，退學不是放棄，而是必要的重建。

離開校園後，他開始自學絲網印刷、刺繡、雕塑，將創作變成規律，甚至是自我療癒的工具。他坦言：「藝術創作讓我有事做、有目標，也能把混亂的情緒轉化成創作。藥物成癮曾讓我一無所有，而藝術幫助我重建了自己。」

活的藝術空間

2014年，CHANG回到香港，創辦了The Stallery。起初只是他的個人工作室，隨着創作累積與展覽邀約增加，逐漸演變為一個結合創作、策展、跨文化連結的混合空間。「這是一個活的藝術空間，就像劇場，一部分是幕後，一部分是舞台。」

在香港這樣土地稀缺、節奏急促的城市，營運藝術空間本身就是一種實驗。他直言：「空間、時間與注意力，都是香港最稀缺的三樣東西，剛好又全都是藝術最需要的。」The Stallery從一開始就選擇與商業畫廊劃清界線，堅持精簡的運作方式，重視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與連結，慢慢累積出屬於自己的觀眾群。

The Stallery不只是展示藝術品的空間，更是讓創作過程透明可見的平台。他說︰「我們希望透過藝術建立社群，也讓人們有機會看見創作背後的真實與過程。」觀眾走入展場時，經常會見到作品未完成的狀態，如還未拆除的刺繡框架、半成品階段的亞加力（Acrylic）作品等，彷彿踏入創作者的思緒現場。「當觀眾看到藝術家也會猶豫、也會失敗，他們才會真正願意對話。」

十年間，CHANG策劃了不少獨特的展覽實驗，有的讓觀眾親手破壞畫作，有的與外籍駐港藝術家共創，更試過為繳付租金而公開賣掉自己創作中的畫作。這些經驗令The Stallery逐步發展成一個不依賴市場邏輯的小型藝術生態圈，有觀眾主動幫忙布置展場，也有朋友帶朋友二刷三刷來看展，一個不靠市場邏輯運作的微型生態在這裡形成。

創作中尋找平衡

談及藝術市場，他並不天真：「藝術市場講的是視覺衝擊、品牌效應，那些會讓你想『要不要妥協一下？』」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在流行與誠實之間找到一個交集，「誠實」意味着他堅持用作品說自己真正想說的話，而不是為了取悅誰或賣畫而創作。

這樣的誠實，也體現在他如何運用流行文化語言。他的作品經常引用大家熟悉的動漫、網絡圖像符號等作為材料，他形容這些是他的「視覺詞彙」，也是他的成長背景。「我不是為了嘩眾取寵。這些圖像是我們情感記憶的一部分。透過重新安排它們的語境，我想讓人們去思考：我們為什麼崇拜這些圖像？我們到底在消費什麼？」他坦言這種策略像「用糖包住藥」，表面亮麗，內裡可能是更深層的批判。「你要挑戰這個時代，就得先說它的語言。流行是工具，也是雙刃劍。」

在被問到藝術與市場的拉鋸時，CHANG沒有給出標準答案。他只說：「我不想為了買家去改變自己的語言，但我也要生活得下去。」他在The Stallery中建立一個小規模的可持續系統，用來支持自己的價值觀與創作節奏。「要找到觀眾與你想說的話之間的交集，這樣才不會出賣靈魂。」最後他說：「其實最難的不是創作，而是保持心理健康與耐心，沒有這兩樣，你根本撐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