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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聽障世界電影 是人文關懷還是消費演員?

2015-08-13

 
現正上映的《性本無言》(The Tribe),5月在康城影展摘下影評人周大獎,標榜以全失聰演員演出,不強調人道主義式的關懷與愛,反選擇呈現聾人學校在晚上變成性與暴力的罪惡溫床,掌聲不斷,爭議之聲卻也不絕於耳。片如其名,電影當真無言,演員們以烏克蘭系手語演出,不諳此手語者(包括精通國際手語的聽障觀眾),基本上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不過那也不打緊,本色演員的演出精采,憑肢體語言,臉部表情,去引導、去說服和去挑戰觀眾──儘管成長的文化背景不同,但人的七情六慾總有共通之處。導演以考驗觀眾耐性之法,帶你進入聾人靜謐無噪之境。但究竟《性本無言》的創作初衷,是源於關懷,繼而向社會發出詰問,抑或是為了嘩眾取寵,而消費一班失聰演員?

在電影史上,以聾人為主要角色的影畫不算太少,隨便數一數也有七八部。羅維導演、張徹編劇、尤敏主演的《無言問蒼天》(1961)是經典;馬斯晨、劉青雲主演,姜大衛導演的《聽不到的說話》(1986)及彭于晏和陳意涵主演的《聽說》(2009),也可算是華語聾人電影的代表作,但今日暫且擱下不談。西方世界早提倡人道主義精神,對少數社群表面看上去好像更關心。

上世紀二十年代,亞瑟羅森(Arthur Rosson)便以聾人演員出演1926年的默片You'd be Surprised(亞瑟羅森後來在侯活鶴士的西部片經典《大戰紅河邊》中擔任第二組導演)中的主要角色,呈現聾人的窘境;英國新浪潮導演林賽安德遜(Lindsay Anderson)也曾率團隊造訪英國馬薩特皇家聾人學校,拍下耳障孩童如何學習健全人士的語言和讀唇等,剪成紀錄片《星期四的孩子》(Thursday's Children);1986年的《無言的愛》(Children of a Lesser God) 捧紅了素人失聰演員瑪莉麥蓮(Marilee Matlin),令她成為至今唯一的聽障金像影后;千禧年紀錄片《無聲的吶喊》(Sound and Fury)深入聾人世界,展示聾人之間的交流及文化、歧視與偏見,帶來前所未有的震撼。不計其他有關身體殘障的電影,只計聽障本色演員主演的電影,剛列舉的3部,可算是西方的代表作。以下會從這3部作品啟航,探問失聰人士的獨特性及生活文化,將之與《性本無言》作出對比。

Image description 《性本無言》影像凌厲,不乏大膽畫面,但有其需要嗎?

失聰孩紀錄片

「星期一的孩子相貌美;星期二的孩子有教養;星期三的孩子滿憂傷;星期四的孩子離家園;星期五的孩子懂愛與付出;星期六的孩子要憂謀柴糧,星期日的孩子,正直有智慧,快樂又善良。」這幾句歌詞譯自英國著名童謠,在英國的媽媽之間口耳相傳多個世紀,以出生於星期幾為孩子定性。

星期四離主息日最遠,因而命定要「離家園」,安德遜見此,索性將有關聾孩離家學習的紀錄短片命名為《星期四的孩子》。贏得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的《星期四的孩子》,客觀呈現天生失聰的孩子融入社會之難,特別強調他們練習讀唇和發音的過程時,因為耳感不靈,而要借助手部感受老師臉部肌理震動、紙張遇聲波震動時倒下等方式,令他們去理解和明白發音原理。儘管如此,老師們努力不懈的結果,往往只有三分一聽障兒童能受惠,大部分的學生最後只能訴諸手語。

這部片展露了安德遜對少數社群的關心,片尾的旁述再次強調孩子融入健全人士的社會之難,因為「正常人」往往缺乏理解他們的耐性,要表達自己的意思,失聰者每每要花更多的時間,像星期四的孩子,要走更遠的路,這種不造作的人文關懷,在安德遜往後的作品中亦常見。

同樣是紀錄片,《無聲的吶喊》則更顯「失聰人士」本位。《無聲的吶喊》的導演祖殊艾朗臣(Josh Aronson)在電視台製作過不少紀錄片,經驗豐富,他不拘泥於形式,反而內容主導。從《無聲的吶喊》的內容所見,導演與受訪者,即聾人社群關係不俗,因為鏡頭與對象靠近時,他們依然暢所欲言,自己的憤怒和哀傷,都毫無掩飾。

這部片記錄一個有遺傳性耳疾的家族對家中第三代誕生後應否植入耳機的爭議,各人立場鮮明,贊成者認為應該讓小孩早些安裝人造耳鼓,令他盡早融入健全的正常人社會;而反對者則認為既來之則安之,失聰人士有其獨特文化,與所謂「正常」的人截然不同,誇張點說略帶「失聰者分離主義傾向」。

最具爭議性的地方是,祖母以為不盡早植入人工耳鼓,是剝削了孫兒的權利;但孩子的父母卻認為,不植入耳鼓,讓孩子自由選擇,可能會更好。因為在一個龐大的聾人社群中,一個健全的人,反而是屬於少數,生活的習慣和態度與失聰者迥異,反可能會招來家族的「逆向歧視」(Reverse Racism)。原來少數社群中,連追求「健全」,成為正常人,有些時候也會被視作異端,《無聲的吶喊》確實令人開了眼界。

Image description 《性本無言》正面拍女主角驗孕,予人語不驚人死不休感覺。

唯一聾啞影后

有了寫實的基礎,對失聰人士的世界有更深入的認知後,去看經典,改編自東尼獎得獎舞台劇的同名電影《無言的愛》,應該會有另一番感受。今日重看,電影劇情不落俗套,拍攝技巧不見得特別高超,當年能搶一時風頭,大概是因為由一位本身是失聰的女孩作本色演出吧!

劇情講述一名熱衷於聾人教育的中年教師James Leads(威廉赫特飾),在執教鞭時愛上另一位潑辣難搞的女職員Sarah(瑪莉麥蓮飾)。在戀愛的過程中,James努力教導Sarah讀唇,希望藉此能與她更親近,可適得其反,最後悟出了愛是無言和恆久忍耐這老生常談。

樣貌娟好的麥蓮,演出時絕不保留,水中半裸演出,確實令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在戲中亦不乏手語演出,但跟《性本無言》相異處,是James這個角色常把Sarah的手語透過對白向觀眾解釋,生活感大減之餘,浪漫感亦給揮發掉一半,所以當年麥蓮能奪獎,坦白說,泰半是因為她是啞女,令人給予不少同情分。從一個平權的角度來看,這其實更顯政治不正確和美國人的偽善。

麥蓮後來也繼續演戲,產量不算少,更致力推動聾啞人士融入社會工作,鼓勵他們不要因自身的缺憾而隱藏自己,積極運用自己的身份,去拉近聾啞人士與我們「正常人」的距離。若果麥蓮跟《無聲的吶喊》中反對植入耳鼓的聾人對談,應該可產生意想不到的戲劇效果,用手語爭吵半天不止,甚至乎還會動起手來。

Image description 沉點的暴力是《性本無言》的一大賣點。

試煉觀眾耐性

說到動手,卻遠不及《性本無言》的暴力場面半分。這部片是烏克蘭導演Myroslav Slaboshpytskiy的處女作,以青春羈叛的聾人黑社會寫實感,震懾聽覺健全的觀眾。場接場的長鏡頭一氣呵成,有個鏡頭甚至直接穿透了玻璃,甚有炫技的意味。《性本無言》是無言的,連字幕也沒有,它沒準備要協助你閱讀,只是不停試煉你的耐性。觀眾與失聰角色們的共通處,是大家都明白性與暴力和青春的燥動。

男主角帶女主角到停車場賣身給貨車司機,眼見她被男人魚肉,看得不是味兒, 自己也想加入,卻不知不覺愛上了對方,在猥褻靡爛中有一種異樣的溫馨。可惜這種愛是扭曲而短暫的,血腥並沒有因愛而止息,卻因此反噬了主角和他的同學。

Image description 《性本無言》的海報也以手語符號為主角。

導演真正用意

無疑,以首作來說,導演的表現絕對在水準之上,色調的運用產生了某種微秒的暴力美,情節的設計也出奇新鮮,最記得其中一場戲,男主角初來埗到,男同黨要他脫衣,檢查他有沒有黑幫紋身,以證明他是清白之軀。這設計一來看到他潔白如雪,二來看到他肌肉發達,因而解釋了他為何如此精於打架。但有一兩場戲,筆者卻猜不透導演的用心。為何導演要拍男主角以行刑的方式去逐一殺死昔日的同黨呢?更令我大惑不解的是,為何導演要刻意去拍男女主角互相口交的鏡頭,以及女主角在驗孕時小便的鏡頭?這些情節,有必要嗎?我認為即使前者可呈現男主角內心的憤怒外,後兩者是絕對沒有需要的。

有不少正面全裸鏡頭的女主角,19歲的Yana Novikovas跟《無言的愛》的麥蓮一樣,是首次擔綱演出,但她的表演更不保留,到了一個程度令人懷疑導演有剝削她/他們的嫌疑。退後一步去想,其實《性本無言》這故事,真的有用聾人演出的必要嗎?導演透過這故事,展示了聾人哪一獨特面向?導演的關心,跟前面提及的另外幾位導演都一樣嗎?我想這得留待看者自行定奪。

早前城中正好發生了小女孩影寫真被指意識不良而下架,牽涉被拍對象被消費的問題,鏡頭下的影像,原來背後反映了權力的問題,稍一不慎,便會引起消費和利用之嫌。鏡頭即權力,可謂藝街家必須明白和理解和權衡的重要原則,尤其是到了今日科技發達,拍攝工具變得非常廉宜的今天,使用者更要格外留意。

撰文 : 嚴尚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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