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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懸:自作自受

2014-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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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獨立創作歌手張懸近兩年間多次來港演出,除受到樂迷歡迎,也成了傳媒寵兒,往日連娛樂版都對她沒興趣,今天連港聞版也想訪問她,問她佔中、反服貿看法。約滿後沒再簽大唱片公司的張懸,依然敢言,身邊仍有經理人、合作夥伴擔心著她,想左右記者別問她太敏感的議題。因為,只要去問她,其實她都會作答,永不東拉西扯,轉移視線。

她的哲學,叫自作自受。

 

We should always talk about it

張懸比原定時間遲來,等待時,攝影師看一看烏雲蓋頂就說:「快下雨了。」張懸來了,攝影師趕緊爭取時間趕緊拍照,拍完,本來要進室內,她說:「如果沒下雨你就陪我在這裡抽抽煙嘛。」

兩年前訪問過張懸,當時她是SONY歌手。今天獨立了,記者仍需先把問題大綱發給公關;訪問前兩小時,公關說部份問題想改一改問法,可以感覺到,大家都很緊張她。倒是她自己很輕鬆,甫見面就侃侃而談,問記者佔中進度、香港社會形勢,很難想像,去年11月她因為在英國演唱時,因為有台灣學生拿出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張懸接過,並向現場歌迷用英文說「我很自豪能介紹我的國家!」,結果惹起軒然大波,原定12月的北京演唱之後取消了。訪問未開始,她談起前一天有記者問她支不支持佔中一事,「我知道是記者的慣性,但其實我不了解後面的update,其實我非常不喜歡你問一個字,就叫我深論。除非記者有觀點,而不是站一邊站就好。」

於是我們由新聞、媒體風氣談起。張懸:「我比較在意的是,公民意識怎樣產生,到一個階段,公民在意識產生以後,放下對公眾人物的關注。不會再公眾人物講一句就天,講一句話就地。再好的公眾人物,其實都不應該成為社會唯一的價值觀。社會應該有不同的品味,意見應該被攤開來討論。我們現在感到新聞自由面臨的問題,也是同一個,當社會因為公眾人物壟斷單一的意見後,公眾人物也會變成被利用的工具。」

這情況很嚴重嗎?「一直很嚴重呀。當大部份公眾人物都不關心政治,民眾好像覺得我也不應該關心政治,不如我去多消費,關心自己多一點。但我們生活裡面,那實際是我們活在這個社會體制裡面,那一樣不是政治?所以,We should always talk about it,我們才會找到討論它的方式。」你以為張懸會少談一點政治?不,她大剌剌的跟你談。三天後,她在演唱會上依然故我,因為唱「無歌單」,唱到一半她突然笑說:「唱無歌單真的壓力很大,比舉國旗難多了!」引起哄堂大笑。然後,又說自己每天都上anonymous(V煞)網站……(記者感到經理人一定在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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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有觀點!」

社會議題之中,張懸似乎特別注意新聞/媒體,「因為媒體都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呀!」有人知道,有人不知吧?「不知道的人也是放棄知道的吧,因為你在新聞行業裡面,資訊最多最流通,不可能只隨波逐流,你一定做了選擇。你這樣做記者,一定是逃避去面對或承擔這個選擇。」

身為主流媒體一份子,很明白群眾容易受媒體引導,會覺得他們很愚昧嗎?「很多人只要有管道,他一定想知道。每個人都想知道的,這就是為甚麼大家都愛講八卦。新聞媒體需要自己最後的界線在那裡,因為你要打破這些東西,就好像人類做成自然環境的破壞一樣。你可以去解釋這個事情,這跟你做假新聞,跟你故意去扭曲一個事情,其實都不一樣的。因為一般記者,甚至不敢認識自己有新聞立場去敍述一個事件。他認為自己報道中立呀,但你明明有觀點,你就應該勇於承認!」

能說出以上說話,你一定感台灣新聞自由在變壞吧?「我覺得年輕人在反抗這個事情。很多年輕人覺得好好笑,有時候覺得很無奈,我不要管好了,到最後變成:我發現事情並不是這樣。他們學著去反抗!對,大家認得出這新聞好假,或好扯,那不要理它好了,就停在這一步。」那麼,大家是已經覺醒了?「我們擁有新聞自由,但新聞自由跟大家分別最大的是,媒體是企業體呀,跟人是不一樣的。那,你可以當Blogger,可以抵制,而不只是消極的不聽。如果你了解到你的權利,不只是不聽的權利,我們還可以一起去拒絕消費,包括不消費他們的業主,這很重要呀,這是一條食物鏈!」她以麥XX為例子,「當它一直用低價為策略,然後我們發現它們賣的並不是像我們看到那樣美味、安全,你要做的事情,完全是要抵制它呀,還有抵制跟它合作的單位。這件事情很重要,我們總不能坐在這裡,要求企業很有良心。企業體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找不到,摸不著。」

講到這裡,經理人開始插咀說,太遠離訂內容了。張懸與記者相視而笑,「好好好,談音樂嘛。」

做到極限都是藝術

前年脫離大公司,獨立運作,年半以來,她一直做表演,「因為我一直把演出當作品,我是跑live house才簽約當歌手的人。」出身於live house,重視舞台,於是她全權控制表演創作,「從表演者來看,概念主題、音樂、舞台的設計、影像,加起來就是個作品,做演唱會就像做專輯。大型的演唱會是這樣,我也希望以同樣的心情去經營小型的演出,而不只是發唱片時花最多的時間去做訪問跟拍照。」

那麼,選擇獨立,是要取回所有的自主權嗎?

「是回歸到『自作自受』這件事情上,其實我還蠻喜歡的。自作自受是很好的活著方式呀,如果每個人都意識到自作自受的話,世界應該比現在好吧。」以前是你去做,唱片公司受?她笑:「或唱片公司做了,好壞我跟聽眾一起承受。其實很複雜,因為有時候,包裝、宣傳主題等都不是我要的,你的聽眾會覺得是錯的,他們會體諒你,但我覺得不需要被崇拜,也不應該被原諒。當下你只能誠實反應,然後做到底,每件事做到極限,對我來說都是藝術。」獨立製作,是否證明了以往很多被拒絕的想法?「我不會說證明了甚麼,但我很珍惜大家說做不到的機會,因為如果你居然可以完成它,不做妥協,不做交換,那樣的例子永遠是好的。因為當這個例子發生,它就不是『不可能』,而只是『很難』,那下一代就會覺得更簡單。十五年前,也不會有人覺得我們可以用手指在手機上滑來滑去。以前沒有答案的,現在有答案了。」她由創作到理財,全部學一次,是名副其實的「張老闆」。

其中有受過教訓嗎?「在台北辦海水箴言(演唱會)時,我有一度對整個團隊都很抱歉,因為我要練團,要當導演,每件事都與你有關。我當歌手只能當70-80分。」是因為創作上的獨裁,還是因為不放心?「不是不放心,只是大家還沒有那個Know-how。但只要你做過一次,你以後看一遍就知道。」她自責那場演唱片實在沒時間做宣傳,雖然如此,票還是賣得好,加了場。「這裡面有賭博呀,做到,做不到。」但你不像是愛賭的人吧?「我就是這樣,甚麼事情不死心,就要做做看。」她苦笑:「你相信你的牌有做得好的可能,於是你想把牌打好。」

可敬的對手

辦演唱會時,她們試著做一些沒有人做過的事情,「例如,我們辦潮水箴言是沒有贊助的,只問Canon借了一台相機。」她笑。於是,票價也較別人的高。在演唱會中,她笑說人生呀,其實最可貴是做一個「可敬的對手」,例如說,有時她準備好很多答案,卻永遠遇不上那個可敬的記者去發問;又例如她叫大家多關心Monsanto(孟山都)的基因改造食品,關注瓶裝水,但卻沒有遇上那個可敬的贊助商,「所以我不是不希望有贊助,不是說不拍廣告,而是我在等一個適合的對手,到時候,有了贊助,票價就可以調低吧。」

當初決定不續約時,她說過有十年計劃。一談起這計劃她就大笑:「十年計劃其實全毀了!哈哈哈!因為自作自受的好處,是我很快就理解,人生不是你能這樣控制的,雖然是你做的選擇,但它會變怎麼樣,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你盡心盡力做,不見得結果很好;但有時候你盡心盡地做,別人做不到你做得到了。我就發現,十年計劃可以不存在了。」

在大陸巡演本來是計劃的一部份吧?「對。」她解釋,往大陸表演就得報批(申請),「我覺得只要沒有下來,我就不會把它當封殺。所謂封殺,是你求人家,才把選擇的權利交給人家。」所謂「報批」,是大陸的申請/審批系統,她申請到大陸表演,然後一等,就等了兩個多月。「這種糾結,有時候真的需要時間磨合,需要年輕人重新定義國家是甚麼,看下一代年輕人還要不要用上一代的方法去處理事件。」大陸的部份網友惡毒咒罵你,怎面對?「台灣講了幾十年『職業無貴賤』,但人一但罵起來,還是會叫你去做工、叫你去那裡那裡,有些職業,仿佛還是被人瞧不起的。我學得最多的是,至少不要這樣去對別人吧。」

會傷心嗎?你不常哭吧?「我常哭呀!但好久沒有為自己哭了。」她大笑。上一次是甚麼時候?她傻笑:「前幾天吧!哈哈,我甚麼事情都拿來哭。有時候我很累也哭,因為比較健康,我從來不會失眠,大概是因為我有哭。哭代表你有你不懂的事情,你解決不了的事情。」她說,哭很好,人有脆弱時也不錯,該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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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大家希望我能走遠一點」

趁經理人走開談電話,我打個眼色,俏俏問她:「是不是常有人因為想要保護你,所以常叫你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張懸:「對呀,尤其是女孩子。」那你會怎樣?「活得更堅強一點,讓你身邊的人知道你扛得起,他們的擔心就會少很多了。」這會令他們更擔心吧?「不會,我爸爸永遠擔心我,但他不會阻止我做任何莫名其妙的事情。」因為我覺得大家很擔心你……「大家緊張不是因為你是怎樣的記者,或我的回應,而是因為沒有人能預言我的未來,所以我身邊的人會希望像我這種人,能走久一點吧。」所以你表現得堅強,他們就更擔心了。她傻笑:「沒有啦,我隔幾天又哭的啦。」

訪問完了,我們緊張兮兮,擔心下雨,但這天一滴雨都沒下。下雨又好,沒下又好,決定不帶傘的人,能接受自作自受就好。

(文:何兆彬 圖:Ben T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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