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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輝電影導論: 本來無一物 女同志電影

2013-06-24

Image description 《阿黛兒的人生》的特寫畫面,表達了一種慾望,一種愛與被愛的渴求。

Image description 《阿黛兒的人生》在美國的戲名是《藍是最溫暖的顏色》。

當法國通過了具有爭議性的同性婚姻法案,成為歐洲第八個、世界第十四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國家,巴黎爆發了大規模示威(警方估計示威者有十五萬人,而主辦團體聲稱人數達到一百萬),在震耳欲聾的抗議和吶喊,幾乎淹沒所有聲音之際,電影總是有話要說——女同志愛情電影《阿黛兒的人生》(La Vie d' Adele)贏得康城影展最高榮譽的金棕櫚獎,投票給這部電影的評審,包括評審團主席史提芬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以及華人導演李安。

《阿黛兒的人生》改編自漫畫《藍是最溫暖的顏色》(Blue is the Warmest Colour),由出生於突尼斯的法國導演柯西胥(Abdellatif Kechiche)執導,片長三小時,講述一個來自北非的年輕女孩,發現自己愛上一個藍髮女孩,兩人一起度過美好時光,分開了之後,才逐漸發現匿藏的自我,從而發現精神上的自我認同。從漫畫到電影,其實只是描述簡單中不無複雜的人性,只是一個關於愛與慾望的故事,但在反對同性婚姻的吶喊聲中,卻成了一泓堪可讓人洗滌心頭「污垢」的清流。

Image description 電影改編自漫畫《藍是最溫暖的顏色》。

洗滌心頭「污垢」

是的,請注意,「污垢」之所以要加上括號,是由於人心本來就很單純,先天的本質合該是「本來無一物」,那麼,倒要問一句:「何處惹塵埃?」也許,一切「污垢」,包括種族的、性別的、階級的……都是後天層層累加的「外物」。請看看《阿黛兒的人生》的特寫畫面:鏡頭一再對準豐潤而微微半張的雙唇,讓人聯想到什麼?毫無疑問,這樣的一個畫面,表達了一種慾望,一種愛與被愛的渴求。異性之愛如是,同性之愛亦如是,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特寫鏡頭繼續對準女子的嘴唇:沾有醬汁的嘴唇,正在吃生蠔的嘴唇,睡覺時協調着呼吸節奏的嘴唇,接吻時充滿飢渴感的嘴唇……夠了,夠了,「本來無一物」,電影的本質當然是藝術加工,從中要表述的,永遠是或隱或顯的人性,及其重重矛盾,乃至於永無止境的慾望和訴求——這就是《阿黛兒的人生》,阿黛兒和艾瑪(Emma)這兩個相愛的女孩,必須面對人生的重重矛盾。

矛盾之一,無疑就是性別,她是女子,她也是女子,反對同性戀的人大概會提出很多質疑,但女同志會反問:這又如何?矛盾之二,可能就是階級,阿黛兒成長於工人家庭,她喜歡文學,可她選擇(或被選擇)了或是無什麼所謂或是務實一點的人生:在小學教書;片中的另一個女孩艾瑪成長於中產家庭,她喜歡美術,她的生活是美術創作,夢想是開一個自己的畫展……

矛盾之三,是相愛並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還牽涉到家庭倫理,電影中有兩場堪可互相對照的「見家長」:艾瑪的家掛滿了畫,在餐廳裏點的是生蠔、白葡萄酒,而阿黛兒的家沒什麼裝飾品,吃的總是平常不過的肉醬意粉;這兩個女孩一起生活,在家裏開派對,當艾瑪跟朋友大談名家的藝術風格之時,阿黛兒只能為賓客上菜……兩個本來相愛的人,總是身不由己,繼而心不由己——異性之愛如是,同性之愛亦如是。

是的,在一定程度而言,兩個人,即使不同背景、不同階級、不同種族、不同文化、不同性別,毫無疑問,只要兩情相悅,當然可以相愛,但要相伴一生,倒不光光是兩個人的事——異性之愛如是,同性之愛亦如是,是的,一千個故事只是一個故事,動人的也許不完全是情節,往往在於情態,在不同的生存處境裏,這兩個相愛的人該如何應對、如何演繹交叉感染的人生,那恐怕就是每一部愛情電影(異性的及同性的)的精髓所在。

那麼,必須先弄清楚,女同性戀(lesbian)到底是什麼?一言以蔽之,就是兩個女性的戀愛,她和她自認或被他人認定,在感情和理智上,往往有一種特質,一種有別於異性戀者的特質;早在公元四百年前,希臘女詩人莎芙(Sappho)在一個名叫Lesbos的島嶼上舉行女子聯歡會,而她筆下的詩,大多描述兩個女人的情緣;至於在中國古代,無性的愛被稱為「對食」(太監與宮女共諧白首,亦稱「對食夫妻」),近代又以「磨鏡」、「鴦鴦」等等戲謔之詞來形容兩個女子的歡情……

或者可以說,同性戀本身就是「異類」,如果異性戀者是「直」的,那麼,同性戀者就是「孿」的——沒法,這是一個俗世,很多觀念都是約定俗成的,比如日本人以「百合」作為女同性戀者的代稱,又西方有spaghetti lesbian的說法:女同性戀者一如意大利粉,很硬很直,但是一旦在沸水中煮開了,就會變彎,變「孿」。

描述男同性戀的電影多不勝數,王家衛的《春光乍洩》、李安的《斷背山》都堪稱經典,但不論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社會,對女同性戀從來都不見得寬容,記憶所及,2006年,香港電台《鏗鏘集》有一輯,名為《同志.戀人》,當中要探討的,是同性戀者在社會上遇到的種種壓力及困難,毫無疑問,他們正是保守社會裏的弱勢社群,可笑又可悲的卻是《同志.戀人》的命運,最終被廣播事務管理局裁定「報道內容不公、不完整和偏袒同性戀,產生鼓吹接受同性婚姻的效果」,故此不適宜在合家歡時段播放,港台被「強烈勸喻」。

Image description 《刺青》是獲台灣新聞局獎金補助拍成的女同志電影,曾贏得柏林影展的泰迪熊獎。

Image description 台灣電影《花吃了那女孩》由四段女同性戀者的小故事組成。

各地「女同電影」

即使到了2010年,《得閒炒飯》這部由許鞍華執導、吳君如、周慧敏、張兆輝和陳偉霆主演的港產片,也只能以喜劇手法,對女同性戀者的情感生活輕描淡寫,還不曾觸及比較深層的心理結構,當然更談不上什麼社會問題及其相關反應。《得閒炒飯》有不少佳句,若論深刻程度,恐怕還及不上游靜的獨立製作《好郁》,片中的陳國產有如後現代版任劍輝。

在華人社會中,台灣電影界似乎相對開放些,比如2005年,女導演伍思薇的《面子》贏得金馬獎觀眾票選最佳電影,可見這部描述女同性戀者的家庭保守壓力,得到較廣泛的觀眾認同。

從2007年至2008年,台灣陸續出現了一批「女同電影」,包括《刺青》(獲新聞局獎金補助,並贏得柏林影展的泰迪熊獎)、《漂浪青春》(三段故事、五個男、女同志的關係流轉),以及《花吃了那女孩》(四段女同性戀者的小故事,發生於台北一所老公寓)。

至於荷里活電影,教人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只有三分一部,對了,那就是《此時此刻》(Hours)三個女子故事的最後一個,由梅麗史翠普( Meryl Streep)主演的一名編輯,事業相對如意,而女兒已長大成人,她準備為一個已逝的朋友理查開亠個派對,此君是一個著名的作家,死於愛滋病。她曾熱戀這個男人,而她的名字也是這個男人替她起的,亦即由這個男人替她「命名」。

這位女編輯是女同性戀者,深明「愛你所愛,而不是受制於你所愛」的道理,當中有好一些有意的或無意的、跟「命名」相涉的細節;編輯的其中一項工作正是替自己或別人的稿件(故事)「命名」(起標題),那是不是想說:她自己的故事,以及她的感情世界,最終也不過是一個關乎「命名」自主性的故事?

撰文︰葉 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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