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都對藝術行政工作有美麗幻想,香港藝術館總館長譚美兒(Eve), 在行內擁有超過20年資歷,生活卻算不上浪漫,自嘲活得簡單的她,每天工作都很忙。「有八成時間都是花在工作上,其他剩下睡覺和吃飯。」
如今藝術館正在擴建中,她的工作更是無法停下,例如推出賽馬會「藝術館出動!」教育外展計劃,借用其他場地舉辦藝展,又要預備重開後的各種變化。多年來她整個生命幾乎奉獻給藝術,看到本地藝術生態不斷發展,也覺得非常欣喜。逛藝術館對不少市民來說已不是遙不可及的事,但她相信館方仍有不少努力空間,例如把湊熱鬧式的觀看方式深化。「這需要時間,不是一兩年或一兩個展覽可做到。」
撰文:張綺霞
在藝術圈打滾多年,Eve卻並非從小就喜愛藝術,反而對語言更感興趣。唯一與藝術有關的獎項就只有在幼稚園的繪畫比賽中拿過第三,在中小學不曾修過嚴肅的藝術科,「只有一些畫畫與做勞作的美術課,對藝術的認識很膚淺。」她中三開始學普通話,中五開始學法文,一心想進大學翻譯系,更曾到大學校外進修學院讀翻譯課程,打算畢業後當法庭即時傳譯,卻在一次獎學金面試中因為被評審質疑,意識到自己的不足,遂打消了念頭。
同屆僅她主修藝術
她考入港大文學院後,一心主修文學的她發現需再選修兩科,學姐看她未拿定主意,遂拉她到藝術學系去。「她說藝術學沒有人報,你來報吧!當年沒有什麼人會讀這科,因為不知道畢業後可做什麼。」那時候她也非常猶豫,表示自己沒有藝術底子,但教授一句反問,「你沒有寫過劇,卻可以懂得欣賞,為何會因為沒有畫畫而覺得做雕塑無法應付?」
於是她決定選修一些科目試試,發現當中學問非常有趣,決定與文學作雙主修。「藝術的視覺語言比文字更國際化,更有力。就算不懂,也能在顏色線條中找到共鳴。」藝術在八十年代末屬冷門科系,同屆中只有她一人主修,一些科目全班只有3個學生,最多的只有9個,她笑言與如今情況大有分別,「今天隨着愈來愈多藝術場地落成,大型的藝術博覽相繼舉行,入讀的年輕人也大增。」
由於主修的人少,她得以與不少藝術家結緣,例如今天在國際知名的徐冰,當時還未移居美國,國際知名度未算高,她以其作品為題寫論文,是第一個用英文寫他的人,老師遂介紹兩人認識,此後徐冰一直記得她,有時回港也會找她吃飯。「這是很奇妙的事,沒想過他現在如此成功,仍記得我曾為他做功課。」
由茶具文物館開始
在學時她以中國與古代藝術考古鑑賞為專修,畢業後獲在藝術館工作的師兄引介,報考館內教育部門的職位,順利獲聘。但為了參與青馬橋馬灣橋墩工地的搶救性挖掘,她選擇推遲入職,最後被分配到那時成立不久的茶具文物館。「茶具文物館很小,什麼也要兼顧,從建築保養、展覽策劃、管理藏品到帶學校團導賞。」她在短時間內就掌握了一所博物館的營運工作,認為這經歷對日後發展大有幫助。「其後去到其他崗位,也會用一個較全面的角度思考當時的位置,如何配合整體。」
其後20多年,她換到不同崗位,不斷升遷。但她表示,就如當初沒想過要讀藝術那樣,「我人生很多事情都是機緣巧合而成的」。許多事情她都順其自然,保持開放心態,不抗拒接受新挑戰,因此能抓住更多機會,累積更不一樣的經驗。在茶具文物館工作了兩年,她取得獎學金到比利時的博物館實習,跟從博物館名家Jan Hoet學習,回來後,她被分配到現代藝術組擔任助理館長一職,感到晴天霹靂。「我當時與館長說,我不是喜歡當代藝術的,而是喜歡中國書畫。」但細想後,她覺得自己也不是完全抗拒,遂接受調任,並從中學到不少本地當代藝術的知識。
其後香港文化博物館開館,有當代藝術策展經驗的她被調往幫忙。「當時許多人都覺得沙田很遠,不願過去,於是我就有了機會升遷至該館,幫助建立當代藝術方面的藏品。」為了與藝術館有區別,文化博物館傾向收藏應用藝術,對此她毫無認識,再次從零開始學習。到外地的攝影博物館考察後她更考取獎學金到美國進修,學習攝影博物館的營運,在藝術思考上也擴闊不少。
回到文化博物館,她觀察到觀眾層面多樣,與藝術館的大有不同。「如果用傳統藝術館模式搞展覽,白牆上掛畫,觀眾只會在門口窺探一下就走。」於是她策劃了多個與生活有關的藝術展,如食物、購物等。觀眾沒有嚴肅藝術的期待,讓她可放膽創新。
「藝術界中,藝術館是很大的焦點,其他館沒有佔中心位置,因此壓力小很多,也有更多空間去嘗試。看到觀眾看得高興,也覺得不一定要用藝術館那種嚴肅的藝術史展覽方式。這影響了我之後的策展想法。」
在文化博物館工作了10年,她再調至藝術館現代藝術部門,策劃展覽。她認為藝術館也應採用不同的策展形式,去吸引各類觀眾,「博物館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整個社會和觀眾要求已經很不同。」當時策劃了「不中不英」展覽,放下了以時序策展的慣例,以語言、文化混雜性、香港身份等議題連結起不同的藝術品。「那是我比較喜歡的展覽」。
其後她再次調任,被民政事務局借到剛開始的西九文化管理局去,負責前期準備工作,待西九聘請適當人選,前M+博物館行政總監李立偉(Lars Nittve)上任後便離開。「在那裏開了很多眼界,不只看到一個博物館,還能看到整個政府。」她幫西九做了很多諮詢、市場分析和研究工作,並為博物館尋找可結合公私營的運作模式。「從前我只關心一個展覽如何搞,但這工作需要兼顧整體的結構。」
完成後她被派往藝術推廣辦事處,準備油街實現的開幕。「這又是另一種工作, 要與建築署、承建商溝通很多,商量如何改建。」當時承建商為了自己的方便,打算用不少展覽空間放置消防設施,她努力惡補建築知識,又到處向人請教,終於說服對方將消防設施調移別處,解決了問題。其後藝術館打算做大型的維修,原有的總館長鄧海超被調往監督相關工程,於是她接任其工作,從2012年至今。
重點是說港人故事
她相信,藝術館擴建後,將會有更多空間作出突破,加高的樓底可以容納大型展品,密封磚牆改成玻璃幕牆也可讓藝術品與戶外空間有更多互動,希望藉此縮短市民與藝術的心理距離。「新舊兩種空間並存,將會有更多元化的展覽。」
她表示,藝術館最重要的角色是「說香港人的故事」,希望未來重開後會有更多香港藝術部分的展示,讓市民感受到自己與藝術品的關係。
過去多年藝術生態不斷發展,她看到如今已有不少商業和民間藝術空間出現, 藝術館的策展策略已不是從前那樣從上而下,而有更多的諮詢及對外合作,相信在協作下將可有更大進步。
身為總館長,她的工作量很大,要思考的事也很複雜,雖然都是她喜愛的,但也消耗不少能量,平常放假都是陪陪家人或看看書,舒緩壓力。
工作讓她最享受的是,可經常與藝術家打交道,有時她也會成為藝術品的一部分,例如被蛙王大變身、穿上他的假髮和青蛙眼鏡,也出現過在呂振光的作品中,「那時我上他的工作室與他聊天,被拍下照片, 後來他把這照片放進創作中,上年藝術博覽我去看他,竟發現他作品中有我的背影。」一直在藝術家身後的她,也成為了藝術品和藝術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