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和晃平的名字,近年在國際藝壇上越走越紅,而即使你忘記了他的名字,也很可能看過他的 PixCell 系列,一隻隻標本動物上面,鑲上了大小不一,如生物化一樣的玻璃球。透過玻璃折射,顏色幻變的背後, 我們還是看到了動物原本的模樣,但層層不規則的表面,令已成標本的牠看來仿如有了新生命。
「人會作夢,夢代表了我們的想像力。」他說。
TEXT BY 何兆彬 PHOTOGRAPHY BY COLIN PK LAM
PixCell 的意義
出生於 1975 年,名和晃平( KOHEI NAWA )早年於京都藝術大學畢業,專攻雕塑,後來再到英國皇家藝術學院進修。到了 2007 年,由日本老牌畫廊「澡堂」( SCAI )攜着他闖出國際藝壇,開始受到矚目,那年他 32 歲。及後他一再創作不同的主題及系列作品,作品風格不斷擴張。由成名作 PixCell 採用的動物標本及玻璃球,到了 FOAM (泡沫雲, 2014 )是用混合洗滌劑加入丙三醇製成的泡沫裝置、 FORCE ( 2015 )是從天而降,不斷滴墨的機械裝置,都可見他對創作上,對物料運用、探索的濃厚興趣。名和晃平現定居京都,是京都造型藝術大學的副教授。
成名之前,他已在創作 PixCell ,這個以 Pixel (像素)加上 Cell (細胞)的想法,從何而來?「 Cell (細胞)其實是生命基礎,至於 Pixel 呢,它是自從有了互聯網開始出現的,那 Pixcell 就是互聯網的基礎了。細胞存在於很多地方,例如生物內,而細胞也存在於宇宙裡,但宇宙跟生命之間,也會出現感性。我們先有了生命,才有感性。很多時候,我會思考感性、存在這些事情,到底在未來世界,它們會何去何從呢?
「因為現代世界有電腦、 AI (人工智能),這是個很理性的世界。但回過頭來看,宇宙有很多可能性。在感性知性的宇宙生命裡,我常會思考到它們之間的關係。」據名和晃平表示,創作 PixCell 系列至今已有二十年,他應用的技術一直在改變,「技術及製作上,做 PixCell 其實很難,它表面是透明的,材料很重,但我希望能表現出像沒有重量的感覺,這是難度所在。技術上不斷在改進,跟二十年前相比,今天使用的材料及技巧都不一樣了。」
系列中常用到鹿,鹿在一些宗教裡常帶有特別意義,是一種神聖權威的意象。鹿角不斷生長,富有再生的含義,在基督教中,鹿有虔誠、奉獻等意思,名和晃平是否也在作品中隱含了這些潛在訊息?「我希望觀眾能各自看到自己看到的東西。我講起來,會講很久。 PixCell 是生命及技術的融合,細胞裡有很多資訊,也構成了我們的生命。我們要思考人的存在意義,或生命的意義。人存在在這年代, 資訊爆炸,會否同時也產生很多欲望?
「我小時候會用遠望鏡看星星,也會透過相機、投影機看東西。人們習慣用鏡頭來看東西,然後將景物攝錄下來, 用方法保存下來,這都是文化的過程。例如你們拍攝,也是將一個特定時空,保存下來。」他說:「有相機之前, 我們人類會畫畫,跟別人交流。 PixCell 不過是轉換了另一個形式,透過鏡頭(玻璃球看來就像鏡頭),將存在的物件或影像,用另一種形式表現出來。」
藝術後的冷靜
名和晃平成長於大阪, 2003 年,他在京都市立藝術大學獲得了美術雕塑的博士學位,曾到倫敦皇家藝術學院進修, 他是什麼時候發現雕塑的?「我小時候已喜歡創作,例如畫畫,做點小手工。但談到喜歡雕塑,我讀大學第一年, 是先學畫畫、日本畫等等各方面基礎知識。學好了,然後你再選取其他科目。當時我對雕塑的興趣較大!我崇拜其中一位老師叫野村仁 Hitoshi Nomura (按:以雕塑為主的藝術家,現年 74 歲),其實,他除了是藝術家,也對天文學有研究。他當時把拍攝天文的現象的照片,變成作品,我也想像他一樣成功。」大家認識他,都以 PixCell 為多,但名和晃平也繪畫,及做機械裝置,他說選擇素材,要看作品,「有時是立體的,有時不是。」
他說自己喜歡的藝術家很多,除了野村仁,也認為 James Turell (美國)、 Antoni Gaudi I Cornet(建築師高第)是自己的藝術英雄。畢業後,他也在倫敦進修過,「我當年是作為交換生到倫敦學習,英日最大的不同,是倫敦的競爭好大,大家學習時的競爭感、緊張感、張力很強烈;但在京都,學習美術的地方很多,大家學習起來較優遊。我自己也很喜歡京都,但我覺得這種悠遊的生活方式,不大適合我,我有能力去做更多的創作。」也許受過的影響十分龐雜,名和晃平的風格不像其他國際成名的日本藝術家一樣,作品上,不論是日式漫畫風格,或是賣萌,總多少流露着自身的日本文化血統,他直言:「其實,我認為不需要特別用日本文化去表現自己,整體來說,感覺就是一種美學。我是日本人,我有很感性的地方,好自然會把這感覺表現了出來。」
名和晃平嘴巴裡常說感性,但作品中,常帶有一種冷靜、甚至是超然物外的距離感,他承認是故意的,「每次做作品,都很花時間。我心裡有很多事情想做,都給他優先次序。可能我在創作時,會有感受及感觸,它們都會影響到下個作品。若你覺得他們看來較冷,那是因為我不會放太多感情進去。我不放個人感情進去,是希望作品裡面能表現出來的想法,都已被放到最大極限。」
他的作品,常研發不同技術、材料,像FOAM (泡沫雲,2014 )就是一個用化學物料創作的室內環境裝置,他總像一直沉迷於材料之間。到底他是先有想法,還是腦海中先有一個圖像?「有時我先有影像,有時先有想法。然後我會去找適合的塑材或技術,這過程之中我或許會有新發現。有時我見到一些東西很有趣,我才開始想怎樣把它變成作品。」若留意他近年的作品,會注意到他的想法愈來愈大,像FORCE(2015)就是在室內一個機械裝置,觀眾看到的,是從天而降,到了地上池內又循環抽到天上落下,川流不息的黑色墨水。像這樣的創作,不是要一直學習技術上的應用嗎?「我應該先談你身後這幅畫(方向系列),我共繪畫了250張這系列作品。我是用滴畫的方法來繪畫的,滴完之後,顏料流下來,你要在下面把顏料再接住。在這循環之中,我想把它表現給大家看。」
大循環 看眾生
「但我不想再用顏料來表現,於是我開始用其他物料,進行技術測試。在工作室裡面,我用了不同的技術、物料反覆測試,結果才出現了《FORCE》這個作品。其實,它們全部都是有關連的。例如我的時刻系列作品,是把每條顏料線像針一樣畫下來,那在畫下面,我必須將畫布快速拉過,才能造成這效果。其實,它要像針凝成一點,畫過時又流暢又快,你要先預備一個空間。」
「當初我想像,它是像水一樣。雨水下落,凝聚變成河流,蒸發了又再變雲,然後再下雨。它是同一個想法。當我們拿一杯水來喝,它只不過是整個循環的一小部份。我們身體裡面也有這個循環,因為人體多由水分組成。在這作品之中,我的想法是一個『載物的器皿』, 因為有些事物在其中循環,你得把它載住。」他說得興起:「另一問題是重力,人把口水喝下,然後排出,水再喝下去,又像雨水下來,蒸發後再上去,就又像人生下來、死去、化成塵土,它是重力、生命、 和水份一樣,一個源源不絕的循環。」
由一個個生命( Pixcell ),到一個大循環,看眾生。每一次創作都像上帝在創造新世界,這就好玩了。但同時,每天要挑戰自己,那他可有什麼技術問題解決不了?
「很多時候,有環境的限制,令很多東西我想做,但未做到。例如,像無重力的空間呀──我試過做一個無重力空間下的水,但暫時未能完成。我想思考,到底在宇宙的空間,我們能放多少藝術?古今無數的藝術家,在他們腦海裡,也是有這種藝術空間,放了無數藝術品在內啊。」
這次名和晃平帶來了新作品《 THRONE 》(御座)來港展出,它像呈金黃色的一個雕塑,上有一個微型座位,看起來就像日本動漫之中的巨型機械人,讓主角坐進去,拯救地球,改變世界,「啊,創作時我可能也有這想法!本來我創作時,它是像給一個小朋友坐進去的位子。其實《 THRONE 》也是跟《 AKIRA 》(亞基拉)漫畫有連結的。創作時,我出現了這想法:一個有超能力的年輕人坐了在座位上,就能表達自己的超能力了。」
大友克洋與羅浮宮
不說不知,名和晃平年少時也喜愛大友克洋作品,因為這系列,雙方認識,成為朋友,「我是近日才認識大友克洋老師,他是一個我尊敬的人物。因為早前出版畫冊, 他有來到,雙方才認識,一齊去了喝東西。大友克洋老師有讓我看他的原畫,及後我們合作,做了一批 Tee 出來。他當時告訴我,自己是怎樣畫線條,又跟我解釋線條的表現力,及『空間一瞬爆發』的感覺!在一張紙上, 他能把讀者及物件,整個距離感一瞬爆發,很厲害。」《 THRONE 》一方面向《 AKIRA 》致敬,同時它也是東京地震後創作的作品。去年,法日外交 160 周年,他獲邀做了一個巨型的《 THRONE 》,放置在羅浮宮內的透明金字塔內展出,「當初的想法較小,但後來創作時,因應了法國羅浮宮的金字塔,我對應了那空間來創作。當作品完成後,很多市民坐在它下面,就像動畫之中的一幕一樣。」
最後,我們問名和晃平藝術對他來說,到底是什麼?「藝術對我來講,是我要食物,我要睡眠的依靠,也是我生命、生活好理所當然的事物。它並不是很特別,但藝術是我根源所在。有時我也會想,我在這世上,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用佛教的角度去看,人生在世,存在於這陝窄空間,過比較苦的生活,我們怎能離開這狹窄又苦澀的空間?離開這種感覺?有些人會把它像汽球一樣刺破,但我們終究要回到現實。
「那我們怎樣在生活上走出走入?人會作夢,夢代表了我們的想像力。常有人告訴我們只能做一些事情,我們怎樣能突破此限制?這就是藝術家的能力,憑藉自由的想法, 去尋找當中真義。」
關於展覽:
名和晃平《新作》
地址:香港中環皇后大道中 80 號 H Queen's 12 樓
日期:即日起至 8 月 29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