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圍牆上作畫第一人THIERRY NOIR

1961年，遠在德國柏林豎立了一道牆，將城市一分為二。往後幾十年，柏林成了西方世界不同政治陣營，最具故事性的地方，不時有人想從東邊跑到西方，被士兵槍殺，不少藝術家來到此處汲取靈感，居住創作。法國人Thierry Noir因為從小愛聽David Bowie，知道他曾在柏林居住，創作了好幾張經典作品，只有23歲，口袋沒幾個錢的他，提着兩個行季箱，買了一張單程火車票，就到了柏林，從此沒有回家。

他就住在柏林圍牆前五米的地方，天天看着白牆，有天開始在牆上作畫。Thierry Noir是公認第一個，也是在柏林牆上畫了最多繪畫的畫家，他一直畫到柏林圍牆倒下，直至今天，仍然住在柏林。小時候他愛塗鴉，但總被老師說自己沒有才能。長大了，最初在牆上的畫作也不被認可，只是，經歷那些離奇遭遇，今天來港開展售會的他，早已蜚聲國際，享譽全球。

TEXT & PHOTO BY 何兆彬

西柏林與東柏林的比賽

「1984年5月16日，早上六點鐘。西柏林的電視台想要我和我的朋友Chris Boucher拍攝柏林圍牆，我說我們把牆髹了畫作，但電視台覺得不太有趣。」剛到埗，問Thierry在柏林圍牆上最忘難的回憶，他想起了41年前的這個早上，「於是，我們在牆上鑽了個洞，然後打算將一扇金屬門安裝在牆上，因為在早上六點鐘鑽牆，聲音非常響亮。」他解釋，其實圍牆位處東西德邊界外米五處，在法律上，你走到牆前已是踏過了國境，他突然聽到東德那邊有士兵大聲嚷：「停下來！」

由於太危險，二人都停手了，退了下來，「門並沒有完全安裝好，它掛了在牆上，但沒有裝好。」電視台離去了，他們也把東西全部收拾好。此時他們看到東德有四名士兵走出來，將牆上的門推倒，發出巨大的聲音。「我覺得那一刻非常可怕，在那次之後，我和Boucher決定，不再在牆上放任何東西，那太挑釁了。作畫還好，他們可以容忍。但放門或像杜象放一個尿兜，那對士兵來說實在太過份了。門象徵自由嘛，那扇門是被我們撿來的，是一扇地庫的門，十分沉重。我們叫它做天堂之門。」聊起往日瘋狂事，Thierry淡然中露出微笑。沒有想到，40年前的德國電視台為了收視，也這麼瘋狂。

1982年，他到了柏林，84年開始在牆上作畫，他說當時柏林正在準備慶祝三年後（1987）的成立750年，東西德隔着圍牆，在比賽那一邊的柏林做得更好，「西柏林想贏！西德人說到錢，我們當然較有錢，但不只這樣，我們要把西柏林翻新！錢，哦，是的，我們當然有錢。重點是翻新它。西柏林的克羅伊茨貝格（Kreuzberg）非常陰暗無趣，他們催促所有人翻新房子。」因此，整個城市到處都在裝修、髹油，Thierry與他的好友Chris Boucher，就常到處撿人家用剩，放在地上的油漆罐，「我們回收了一大堆東西，然後決定用這些材料來畫畫。」

有沒有天份？

由於圍牆的位置已過了邊境，有一定的危險性，Thierry二人最初在上面作畫，也邊畫邊怕。「過了一段時間，我意識到沒有那麼危險，因為我非常熟悉那一帶，萬一有危險，只要跑5米就能回到西柏林，不會有事。我家離圍牆只有6米。」他想起當初搬來，天天看着白牆，本來十分無趣，尤其是冬天的柏林邊境，又冷又暗。

他們在牆上作畫沒有時間表，想到就去。期間他還在家中作畫，每天傍晚，就提着用畫好的小作品和名信片，開車到市中心的餐廳賣畫。賺到的錢，用來生活和買顏料。

他喜歡作畫，但小時候不敢畫，因為常被批評「太恐怖了」「你沒有天份！」但到了柏林，想法改變。他說最初被批評，心裡會想：「是的，我沒有天份。但到了柏林我才發現，我是有天份的。」何解？「因為當我到柏林時，人們問我，你是藝術家嗎？我說是的。我多才多藝。我什麼都能做。這就是原因。」遠離家鄉，他發現可以重新替自己定位，柏林很開放，什麼人都可以被接受。

當初由法國跑到柏林，他受到的是David Bowie的影響，「我去柏林是因為音樂。因為David Bowie、Iggy Pop、Lou Reed，他們都在談論柏林，然後還有Nina Hagen。然後我就想，為什麼他們都去了柏林，而不是里昂？」David Bowie在1977年到了柏林，創作了經典「柏林三步曲」，其中一曲《Heroes》，寫的就是跨越圍牆的一對情侶，對後世影響深遠。「Bowie到柏林之前一夥人沉迷毒品，他的結他手甚至說根本不記得自己當年每天是怎麼過的。直至有天Bowie說不行了，要停止這樣的生活，他從巴黎前來，不久後IggyPop也來了。我是受到他替電影《墮落街》（ChristianF）寫的唱片影響的，裡面收錄了《Heroes》。」

幾年之間，他在牆上共畫了約五里長的塗鴉，問他怎保持這份動力，他說：「當時年輕嘛！也許還因為我也沒有別的事可以做，我不知道。」最初天天在牆上畫畫，西柏林人也不喜歡，甚至有人認為他是從法國來的間諜，「他們突然看到那些巨大畫作，改變了附近的環境嘛。但因為畫作，漸漸有人因此而來，一些遊客沿着牆來看那些畫。這對於當時的人們來說非常新奇。」期間，不時有一些著名藝術家前來圍牆，其中一個是美國塗鴉奇才Keith Haring。

《柏林蒼穹下》的影響

1986年，Wim Wenders來到柏林，開拍他的巨作《柏林蒼穹下》（Wings of Desire），故事寫一個天使，目睹人間的悲歡離合，喜歡上一個女孩，最後決定下凡從俗，成為凡人。電影拍攝到畫滿了畫的圍牆，製作時導演常在柏林，與Thierry相識。87年電影上映，造成轟動，Thierry說，是《柏林蒼穹下》改變了柏林人對圍牆畫的看法。「他來到柏林時，剛拍出《巴黎德州》，他帶着演員，也是他女友的Solveig Dommartin來到，她正是《柏林蒼穹下》女主角。當初他不知道自己要拍什麼，手上的劇本只有兩個句子，沒有計劃，於是他即興的去見人。有一晚，他去了我晚上賣畫的那家餐廳，我們就認識了，他的劇組像一個大家庭。他還有替我買畫。到了電影上映後，整個時代都不同了，再過兩年（1989），戰爭也結束了。」

他口中的戰爭，是指東西方在共產/資本主義，意識形態上惡鬥多年的戰爭，89年東歐各國的共產陣營陸續瓦解，到了1991年，東西德也決定統一，柏林圍牆終於倒下。

問起他聽到柏林圍牆要倒下的瞬間感受，他眼裡透出一線光芒，說到：「那天晚上，我在賣畫，回家在路上，被塞車堵在路上，不得不整晚待在那裡，隨着消息發放，那個瘋狂的時刻，所有的人都從東邊跑到西邊來，到處都是汽車，人們在哭泣，那真的是一個特別的時刻。」在他的網站，還有一張他在圍牆快要倒下時，打穿了一個洞，他跑到圍牆東邊繪畫的照片。圍牆西邊早被他畫滿了，東德那邊可是白如紙的。

圍牆倒下，其中上面好些作品被保留下來，送到各國博物館收藏。看着自己的畫倒下，他說沒有關係，「對我來說，牆消失並不重要。我想，大家都很高興圍牆倒下了。」再在博物館看到自己的作品，他說感覺真的很特別。「我有一件作品在橫濱，有一件作品在洛杉磯的博物館，還有哪裡？很多。」

人們只玩電話

自此Thierry沒牆可畫，沒有牆後，他說柏林變得更大，他有更多地方可以探索。他成了名，常有機構找他做公眾/社區藝術，他也開展了自己更大型的藝術創作生涯。當時其中一個找上他的，是紅透半邊天的樂隊U2，樂隊正準備推出專輯《Achtung Baby》（1991），「初認識時他們正在柏林，在Bowie同一個Hansa錄音室錄歌，他們想我替他們在衛星轎車（Trabant）上作畫，Trabant是東德一種很典型的轎車。結果我替他們畫了10或12架這樣的車。」2021年， 《Achtung Baby》滿三十周年，U2又找他畫了新的Trabant。

因為早年在圍牆上作畫，怕被士兵捉到，必須要快，因此Thierry訓練了自己一個繪畫方式，只用三幾種顏色，加上黑線，線條和用色都很原始。他一直用這方式創作至今。他常談音樂影響，繪畫上，他喜歡Jean-Michel Basquiat、Andy Warhol，喜歡Camille Pissarro 和Miro。

有了名氣，幾十年間，Thierry的畫作出入大型畫廊，常在高級拍賣行上拍出高價。早前來港，他受拍賣行富藝斯邀請，先到東京，再到香港展出作品，展覽叫《尖峰時刻Rush Hour》。他的畫上，總有兩個人臉，他稱此為「對話」（Dialogue），「那是年輕與年老的對話，富有與窮人的對話。」畫對話，是因為今天大家都不溝通了？「對，但也因為每個人都在玩手機，在東京的地鐵上，我兩星期才看到一個人在閱讀，其實在柏林、倫敦也一樣。我記得十年前的倫敦，地鐵還會派發兩份報紙，一早一晚，一份是《都市日報》，都很厚的，很多人讀，今天已沒有人讀紙本了。」他把八十年代畫的名信片、畫作，與今天畫的巨畫一同展出，作出對比。

今天，他仍居住在柏林，這城市有何特別？「一開始是因為柏林圍牆和美景。當時西柏林並非完全百分之百屬於西德，它在地理上被東德包圍，西邊由美軍、英軍和法軍佔領，東邊則是蘇聯。西德不可以在西柏林駐兵。這就是為什麼很多另類的年輕人，都住了在西柏林。到牆倒下後，我發覺東柏林另也有很多有創意的人，他們更地下！因為他們做的事在東德是違法的。結果圍牆倒下後，更多藝術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