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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飛:巨人肩上的智慧

2020-04-21

「若我看得遠,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上。」牛頓在1676年2月寫的一封信中如此寫道。然而,牛頓並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最早可追溯至十二世紀法國哲學家和行政官沙特爾的貝納德(Bernard of Chartres)。他比牛頓還謙虛,自況是站在巨人肩上的侏儒。

《在巨人肩上》(Sulle spalle dei giganti,英譯本名On the Shoulders of Giants),是已故意大利哲學家、符號學家、文化評論家及小說家艾可(Umberto Eco)的遺著,去年出版。由2000年起,米蘭每年舉行米蘭文化節(La Milanesiana),邀請著名的文化人演講。艾可曾出席12屆,2016年那一屆本來安排了他演講。他講稿也寫好了,可惜身體不爭氣,受胰臟癌折磨,無法出席,且在該年逝世。《在巨人肩上》收集了他12篇講稿。

Image description 意大利哲學家、文化評論家及小說家艾可認為,作家應寫超乎讀者期望的東西。

看得更遠

假若你讀過不少艾可的著作,那這書你不看也罷,因為內容並沒有多少新意。如果你不熟悉艾可,這倒是值得一讀的入門書。比如他寫過《醜的歷史》(Storia Della Brutteza,英譯本名為On Ugliness),《在巨人肩上》便有一篇演講論及美在人類歷史的相對性,主要不是談美,而是談醜。

他評論《基度山恩仇記》(Le Comte De Monte Cristo),解釋電影《北非諜影》(Casablanca)為什麼不是藝術,而是平庸的美藝商品,卻成為Cult片。他只是沒有說他的姓氏:ECO,是拉丁文Ex Caelis Oblatus的簡寫,意思是上天的禮物,由他祖父開始採用。

〈在巨人肩上〉是此書第一篇演講。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仔細探究,卻頗有深意。這話是自謙,表示自己不是什麼知識或學問的巨人,沒有前人的成果鋪路,便沒有自己的新學說。艾可的自謙,不單是不自滿、不驕矜的美德,更是忠於學問的學者應有的「自知之明」。

搞學問的應心裏有數:無論發明了多少新理論,解決了多少問題,未知的永遠比已知的多。正如莊子說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任何大學問家都是「以有涯隨無涯」,卻不必如莊子說的「殆已」,能謙卑自守,足矣!神諭稱蘇格拉底為雅典最有智慧的人,蘇氏卻聲稱自己無知。他的智慧來自他知道自己無知,而其他人卻「以不知為知」,一如孔子說的:「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中西兩大哲都有在巨人肩上的智慧。

謙卑,除了是美德和知識論的立場外,還是教徒應有的態度。艾可自小是天主教徒,到老年才不信教。他在小說《玫瑰的故事》(The Name of the Rose)中,借主角威廉修士的口說:「整個宇宙如天主所寫的一本書,萬物都是創世主藉以告訴我們祂的大善。」用科學的態度研究宇宙萬物,就是讀懂天主寫的書。不過,只有天主才是全知,人類是無法完全讀懂祂的書,由是謙卑。

人類的知識可以大概分成兩大類。第一類是可以累積的科學知識。可以累積,才可以站在巨人的肩上而看得更遠。牛頓站在前人的肩上,愛因斯坦站在牛頓的肩上,現代物理學家則站在愛因斯坦肩上。餘此類推,人類才能愈看愈遠。

第二類是文化藝術乃至哲學,不同於科學知識,無所謂站在誰的肩上。難道你可以說貝多芬站在莫扎特肩上,或華格納站在貝多芬肩上嗎?同理,印象派不是站在浪漫派肩上,抽象派也不是站在印象派肩上。剛剛相反,文化藝術必須要敢於挑戰和超越前人,誇張點說,就是要敢於殺親(parricide)才可有自己的一片天。不單不站在巨人肩上,還要推倒巨人,才能昂然自立為巨人。

Image description 艾可認為電影《北非諜影》是平庸的美藝商品而不是藝術。(劇照)

改變讀者

艾可曾在訪問中說過:「芭芭拉卡蘭(Barbara Cartland)寫符合讀者期望的小說。我卻認為:作家應寫超乎讀者期望的東西。不要問讀者需要什麼,而是改變讀者……每個故事都要『製造』你想要的讀者。」這令人想起福特汽車創辦人的話:「問旅客要什麼,他們只會說:要一匹跑得更快的馬。他們不會想到要一輛汽車。」

晚年的艾可,依然免不了像大多數老人一樣嗟嘆今不如昔。他認為:數碼世代不再反叛或顛覆前人,不再弒親。他們變得「佛系」,無可無不可。網上的虛擬世界已成為「包容的狂歡」(orgy of tolerance),及「絕對的、無休止的美的泛神論」(absolute and unstoppable polytheism of beauty),他日在本欄詳論吧!

撰文:占飛

Image description 《在巨人肩上》一書,收錄了艾可的12篇演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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