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雯的藝術實踐是運用雕塑、裝置及行為探索人身體與靈魂的複雜性。
香港藝術家陳子雯的創作生涯,宛如一場跨越生死、性別與文化的藝術探索之旅。從病榻上的生命感悟,到異鄉求學的藝術啟蒙,再到電影圈的歷練與回歸藝術的堅持,她的作品不僅是個人經歷與體驗的視覺化表達,更為香港當代藝術注入新的活力與思考。
TEXT BY MIU LAU (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在香港長大的陳子雯,青少年時期不幸患病留院達一年之久,這段經歷讓她在病榻上見證了無數生離死別。她談到,身體因疾病反覆膨脹與收縮的過程,成為她最早對「存在」的直覺體驗。
中學畢業後,陳子雯遠赴美國和英國學習藝術。異鄉的藝術氛圍與香港的學習環境形成強烈反差,同學們的鮮明個性與敢於創作、表達自我的風格,讓她大開眼界 她的作品以裝置藝術為主,「我喜歡空間、雕塑和裝置藝術,喜歡打造環境。一般我的作品都是物料行先,採用手造方式,大都是從零散的部件開始,慢慢組合做成裝置,最後打造出完整環境的作品。」她的作品多將身體、家庭、生死等抽象議題轉化為充滿張力的視覺語言,在荒誕與詩意之間尋找屬於自己的表達。
畢業回到香港後,陳子雯又經歷了一次文化衝擊。「香港和國外的藝術氛圍反差太大了,當時藝術學院沒有現在這麼多,相關機構也不多,畫廊也少,整個藝術環境感覺很沉寂,我不知道該怎麼進入藝術這個領域。」後來在機緣巧合下,她報讀了一個電影製作課程,便不知不覺踏入了電影圈,從服裝助理做起,終在2012年首次作為服裝指導參與製作了王晶導演的電影《大上海》,並憑藉此片入圍了第7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造型設計」。
此段電影經歷也為她後來的藝術創作埋下靈感伏線。她首部參與電影是彭浩翔導演的《A.V.》,負責女優主角的服飾,「我記得那位女優身上的疤痕,她脆弱的軀體與銀幕形象形成強烈對比。」這段經歷引起了她對身體的各種反思。
在電影圈打滾了十年後,她在2015年決定重拾藝術創作。「我一直跟着前輩們做電影,參與的都是一些大製作,很開心學到了很多東西,但那些都是導演的故事,不是我的。我想發出自己的聲音,講述自己的故事,親手打造屬於自己的作品。」她在火炭租了一個工作室, 全心投入創作世界之中,「大概做了三四年,我發覺自己需要一個交流圈子,因為在作品完成後,沒有發表作品或展示的管道,就像在山洞裡獨自摸索,需要別人給我回饋,聽聽別人的意見,看看該怎麼繼續走下去。」 她選擇回到校園,修讀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藝術碩士學位,對自己的藝術生涯進行梳理。
陳子雯作品《Our Birthdays(uncut)》(2025),闡釋了酷兒性與恐怖電影遺產間緊密交織的關係。
在荒誕中尋找詩意
陳子雯的作品多以身體為命題,通過雕塑和裝置的形式,探討人類原罪及其淨化。她近來為Art Central創作的《Our Birthdays(uncut)》(2025),闡釋了酷兒性與恐怖電影遺產間緊密交織的關係,當中借鑒了B級電影滑稽的形式主義(campy formalism),深入探討恐怖電影類型,檢視華語電影中吸血鬼和母親形象的意涵。簡單來說就是以身穿清裝、戴着綠色面具的中國殭屍母親在棺材中產子場景為創作靈感,帶出顛覆生死、性別邊界意念,以及「母與子」的命題,別有一番荒誕的喜劇感。
作品融入B級電影的「不完美美學」:低成本製作、粗糙的特效與荒誕的情節,當中的恐怖元素以抽象形式融入其中,反映出她對傳統女性、母親形象的抗拒。「我參考了很多五六十年代的黑白粵語長片,女性角色刻畫得很深刻,有許多展現母親形象的場景,其中有很多哭哭啼啼的情節,我覺得這是當時人們對生活困境的一種宣洩。我不想成為那樣的女性角色,我渴望獨立,有自己的思考,不想被家庭觀念束縛。在現實生活中,我身為女性,在某種程度上又和這類角色有相似之處,也會被家庭責任所困,所以對這類角色既恐懼又有共鳴,這也是恐怖電影元素的靈感所在。」如今,陳子雯計劃將粵語長片中的母親形象進一步延伸,在未來的作品創作中 繼續探索女性角色在不同時代的演變。
至於「酷兒性」則體現在作品打破性別的慨念之上,「殭屍是『活死人』,既非生亦非死,這種難以界定的狀態和性別概念有相似之處。性別不應該被簡單定義,人們雖然擁有既定的身體,但可以突破社會對性別的固有框架,展現多元的自我。」
在夾縫中尋找光
儘管作品風格鮮明,陳子雯坦言在香港藝術圈生存並非易事,生存空間狹窄的現實很多時會令人打退堂鼓。「不一定要刻意成為全職藝術家,我的作品類型不太一樣,不太符合大眾的收藏喜好,尤其是在香港,有點難『入屋』。 即使參加一些展覽,有些作品有機會賣掉,但也不能對此抱有太大期望。所以我不能僅依靠賣作品維持生活,還需要其他方式補貼,比如教書。」如她便香港中文大學擔任基礎雕塑課程兼職講師,看來多線發展才是香港藝術家的生存之道。「我認為藝術探索是一生的課題,不必過於追求作品的金錢價值。如果不能靠藝術作品直接賺錢,那就想辦法通過其他工作維持生活。」
對於香港藝術生態的困境,她既現實又樂觀。「我覺得香港雖然地方小,但這裡也有資源。只要自身有實力,堅持創作,就一定會有人關注到你。」陳子雯的藝術是一場關於「存在」的追問,從電影到裝置藝術,她始終以身體為起點,將個人創傷與集體記憶交織,在生死、 性別、家庭的迷宮中尋找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