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傘運動後,很多人都明白到要推動改變已經不能依靠舊有機制,必須自己走出來身體力行,也因此,在今次區選中,不少年輕的政治素人走出來參選,希望為社區提供另一種選擇,當中不少也憑努力獲得街坊認同,成功當選,出戰灣仔大坑的楊雪盈正是其中之一。
說話溫文,樣子甜美,以教書為業,這些都構成她予外界的柔弱形象,然而真實的她卻是個非常堅定的人,以她的話形容是「硬頸」,認定對的事就一直做不肯回頭。中大藝術系畢業,她從所受的教育中體會到,藝術不是關起門來創作,而是讓人明白到世界的廣闊,這種靈活和開放思維,正能幫助她面對複雜多變的環境,在看似沒有出路的情況中不斷反問「Why not?」自己主動去尋找方法改變社會。
楊雪盈的夢想一直在變,幼年喜歡看天氣先生,想過做天氣小姐,後來熱愛畫畫,便決心考入大學藝術系,到真正考進以後,又想畢業後做藝術中介,推動藝術活動和推廣藝術家,最後卻跑了去教書,看到學生愈長愈大,她也擔心他們未來要面對的世界,更覺有責任去讓社會變得更好。
從藝術路走上政治路,對她來說是偶然的選擇。從小就是個很關心自己以外之事的人,喜歡做義工,2012年也為藝術系師兄周俊輝義務助選,挑戰擁有大量鐵票的馬逢國,競逐立法會「體育、演藝、文化及出版界」功能界別議員。當時團隊抱着很大的輸數,但仍堅持參選以揭示這選舉機制的荒謬性。「擁有了不少團體票,馬逢國不用怎麼拉票都能贏,但許多文化界人士卻沒有投票資格。」落敗後,他們改為成立組織「香港文化監察」,以研究或議論文章,繼續關心本地文化政策的發展,也是她介入政治的第一步。
去年,立法會審議新界東北發展計劃前期撥款,無論反對意見多大,整個計劃有多不公, 最後依然獲通過,讓她非常痛心:「議會制度正處於崩壞狀態。」於是她想,究竟怎樣才可撥亂反正?自己可以為這個社會帶來怎樣的改變?「究竟有什麼事是我做不夠的?」隨後雨傘運動爆發,她也參與其中,「當時大家都不知道應該做什麼。有物資運物資,有傳單就幫忙派。」後來她發起雨傘運動視覺文化庫存計劃,收集和保存當時市民各式各樣的裝置藝術、畫作、攝影等。「希望留下資料為歷史做見證」。
化「吹水」為改變力量
一場雨傘運動如一場大型公民政治覺醒, 但清場後如何延續公民參與,是許多人都思考的問題。於是一群視覺文化庫存的義工組成了團體「灣仔好日誌」,提倡人們從社區關懷中推動改變。「當時我們收集到的物品都是黃色,於是思考,這種顏色在日常有什麼意義?黃色與深藍的對決又是否有意思?那種因為立場而對彼此關門,不再聆聽對方的狀態是不好的,我期望可開啟對話的空間。」而社區民生問題,或許是放下政治立場大家好好溝通的第一步。「例如租金上升,垃圾無法分類等問題,都直接影響生活和下一代。」她也代表「灣仔好日誌」參與草擬「社區公民約章」,邀請市民簽署,承諾積極參與社區事務,重建香港民主運動的基礎。
隨後區選開始接受報名,她也萌生參選的念頭。選擇大坑,是因為自己有很多朋友居住在這一區,雖然在九龍成長,但此區讓她覺得親切,「這是一個很『人居』的地區,而且也有很多積極『論政』的老街坊,會坐在街上討論如何把社區改得更好。」她想到,如果有一個每個人都能參與社區事務的公民平台,這些「吹水」將可變成改變力量。「就如狗公園的想法,是一些街坊提出意見,我則擔當連結的角色,請來專業人士幫忙,讓事情得以發生。」
於是,原有「灣仔好日誌」的人馬,加上朋友的朋友,以及多位街坊組成了義務助選團,當中有不少年輕人,也有一些三四十歲才有政治覺醒的中年一輩,後者讓楊很佩服,「在他們,於政治中站得前,意味着要犧牲一些已擁有的東西,這些東西往往是他們花數十年才建立起來的。」
參選之時,她一直不被看好,對手是新民黨新人王政芝,屬該區原任區議員的政黨。對手有龐大助選團隊,可以一次過開幾個街站,也不用經常落區,反觀他們沒有足夠資源和人手,每次只能擺一個街站,甚至經常只有她一人。但她仍堅持每天早晚落區兩次,接觸不同階層的選民, 更經常獨自一人拖着沉重的行李和零碎物資到處走,疲勞得幾乎弄垮身體。「做完選舉如被人打了一身,中醫一把脈立刻唉聲嘆氣。」但當時她竟神奇地不曾生大病,只因每次作病都有街坊及時出現,送上湯水或涼茶,讓她非常感動。
作為政治素人,他們的選舉風格也與一般人大不相同,吳靄儀前來探訪後,也總結他們有「溫柔的力量」。「如果有人霸了一條街,我們會自己避開,友善溫柔也是這區的氣氛。」在街上擺站,會有不同意見的人來指罵,她會平心靜氣地聽,跟對方說道理。而整個團隊的另一個共通點,就是每個人對美的追求都非常執着,因此宣傳單張改了又改,文字、字體、顏色、照片、排版都要完美,才肯放行,不只是清一色以45度角照片和大字介紹候選人,而是用視覺元素配合文字展示一個願景。「我們希望可有些突破」。
要接觸非選民居民
在她來說,參選得到的遠比放棄的多,尤其是擁有了一群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團隊和街坊。成功以1398票當選後,哭得最厲害的就是支持她的街坊。她相信,該區的人很有潛力,可一起推動不一樣的事情。參選前,她在區內做了個「社區需要問卷調查」,了解居民想法才制定政綱,也把永續生活、公民參與等理念放進其中,期待未來可建立公民平台和知識為本的社區,讓所有決策都經過諮詢才推行。
她當選後,爆出了曾有建制派人士邀約前社民連區選參選人出選大坑以圖鎅票的消息。許多人說政治就是爾虞我詐,楊認為可從另一個角度看:「政治只是說眾人的事,其實牽涉很生活的事,因此出發點和做的事情可更純粹。」作為政治素人,當選後壓力不少。「許多人都問我,覺得整個政治環境怎樣?你問我文化界的東西還容易些答。我還是一個很新的人,還在觀察中,但我對自己是有些要求,想繼續做一個言行一致的人。在整個成長過程中,我從來都是如此要求自己。我不會去做違心的事。」
決定參選以來,每天都過得很勞累,平時喜歡透過書法、畫畫和做陶瓷等紓壓,如今已沒有時間做,然而她從沒有退卻的念頭。「我這個人是很硬頸的,決定了就不會回頭。但真的很辛苦,如今還未休息夠,就已經有很多事要處理和準備。但不會那麼輕易放棄,為了我們這群聚在一起的朋友,也為了一群出謀獻策的街坊。」目前她想先落實一些較容易的社區設施,如增設銀行提款機。也想多接觸非選民的居民,看看他們對社區和區議員有何期望。
懶理外界花瓶標籤
從小她就有很大的自由度去選擇要走的路, 從藝術到教育至政治,家人都一路支持。「我小時候已經很有主見,知道自己喜歡什麼。」父親與她溝通得最多,「從前就算他不太明白我的藝術品是做什麼,也會主動了解,很為我而驕傲。」政壇對於年輕女性從政者都有不少標籤,楊自言對此不太在意,因為她是一個非常堅定的人,不易受影響。「他們喜歡把我tag為花瓶就由他啦!但我一定不只是如此。如果一些影響到溝通的我會更在意,例如有人把我標籤為黃色不肯跟我溝通,吹兩句水也可以吧?」
訪問當天正值金鐘清場一周年,請她做個回顧,她說:「說『回顧』是太早了,我覺得現在才是開始。但我也看回舊相片,覺得社會是向好的一面一直行進。」但近年更常見的情況是,無論反對聲音有多強,也阻止不了政府推出和立法會通過一些有違公義的事,「因此更需要走出來,我自己也正在嘗試做出一個答案。如果我們屈從,袖手旁觀,沒有事情可改變。」
「我們現在的處境容易讓人悲觀,但我覺得不是。這次勝出讓許多人大跌眼鏡,不少人都跟我說,覺得還有希望,一個勢孤力弱的人能勝過政黨的選舉機器,希望這些鼓舞能跟隨不同的人在不同位置上發揮作用,關心身邊社區,四周都有事可做。」
撰文:張綺霞
攝影: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