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話說在前頭,我對泰國或泰國片一向不熱中。四面佛、購物等我都沒興趣。我心目中的泰國電影大致有兩類,一是以阿彼察邦韋拉斯花古為代表的藝術電影,在國際上享有聲名但在國內一直維持小眾;另一種是《拳霸》、《鬼影》、《連體孤魂》等受觀眾歡迎的動作/恐怖/喜鬧的類型片──兩者其實都不太合我口味。要不是數月前鮮浪潮國際短片節以《戀愛病發》作開幕電影,邀來導演納華普譚容格坦拿列(下稱譚氏)作開幕嘉賓,我也不會認識到這個典型以外的電影創作者及其作品。
撰文:安娜
譚氏多年來遊走於商業與獨立之間,也涉足寫作、攝影等,是創作力旺盛的多面能手。這幾天瀏覽他近年不同類型的影像創作,深感其作品鮮活多變,很是佩服。《戀愛病發》即將正式上映,希望觀眾欣賞這部抓緊二十一世紀脈搏的輕鬆小品時,也嘗試記住納華普譚容格坦拿列這個名字。
《戀愛病發》講述一個自由身設計師翁,他的世界基本上只有工作;修胸、美白、改圖,他都能極速完成。趕在一個又一個死線前妥當完成工作,就是他的日常生活。翁為了工作強迫自己不眠不休,結果熬出病來:身體開始長出怪瘡。他跑去醫院看病,卻遇上了仍未畢業的女醫生艷。艷盡心地給翁診症、開藥,又苦口婆心地叮嚀他要戒口及要有充分休息。
就是這樣,每月一次,翁與艷都會在公家醫院的狹窄斗室會面;翁一方面與自己的身體與工作搏鬥掙扎,另一邊廂他亦充滿矛盾地面對突然闖入他生活的艷。《戀愛病發》製作成本不高(主要場景只有翁的家與醫院的會面小室),但值得一提的是3位主要演員都是泰國的當紅明星。飾演翁的Sunny Suwanmethanon早在2005年已拍戲,專門演出浪漫愛情片與喜劇,他2014年主演的《我很好……愛死你》破了泰國歷來的票房紀錄,也有在香港上映。演美女醫生艷的Davika Hoorne是知名模特兒及影視兩棲演員,她較為人熟識的作品是2013年的《嚇鬼阿嫂》。
翁身邊有一個與他合作無間的夥伴潔,抵受得住翁的任性之餘也不停為他找好的工作項目。這個外貌上乍看不及艷般吸引的女生,是由參加泰國歌唱節目走紅的Violette Wautier飾演(我覺得潔比艷更有趣及有個性,譚氏在造型上給潔一個巨型的大背包,好像一塊大得可壓扁她的圓石,我以為這個設計不單扼要地說出了潔的身份與為人,也為角色添上特色)。
導演表現出色
《戀愛痛發》的製作公司GTH(現已改組為GDH 559)的前身Tai Entertainment與Hub Ho Hin Bangkok就是2000年時製作風靡一時的《人妖打排球》的公司。
回說譚氏,他由2009年起開始電影創作,從那時開始他已來回於獨立與商業的範疇。他首2部執導的長片都是低成本的獨立製作,第一部《愛情悄悄來了》以攝影為靈感,講一個全片只有36個鏡頭的愛情故事;第二部《瑪莉瑪莉我好開心》則是圍繞400多條Twitter訊息述說2個特立獨行的少女成長的故事。譚氏在《戀愛病發》之前還拍了一部紀錄片《B拷發燒友》,請來多個泰國影人憶述一家叫van vdo的錄映帶出租店,這家店在九十年代出租非法影帶,包括許多藝術片與外國電影,不少影人都是在van vdo的滋潤下成長。
在譚氏比較個人、小規模的創作方面,可以看到他取材相當獨到,會鑽挖入日常但旁人未必覺察得到的幽微細處,而且他的創作手法也不拘一格,從嚴謹的風格化處理到直白無花巧的訪問對答他都可以採用。在經營獨立創作的同時,譚氏也有涉足商業創作。他在拍攝《戀愛病發》之前就替GTH寫過幾個劇本,包括2009年的Bangkok Love Story、2011年的The Billionaire及2012年Seven Something的第一段。這些作品不但具備主流電影慣見的類型元素,而且都是賣座作品,由此可見譚氏的靈活彈性,絕不自囿於一個範疇或風格中。
《戀愛病發》一方面保留了他獨立作品裏的奇特想法與活力,也可見他在有限成本裏完成作品的能力,另一邊廂電影兼具通俗娛樂性,它的喜鬧部分與寫男女主角互有情愫的部分也出色。對譚氏來說,《戀愛病發》應是他嘗試將自己本來2種頗有分野的創作合二為一的探索性作品。
寫都市人病態
雖說《戀愛病發》以愛情浪漫小品作包裝,片中翁與艷的關係發展也是電影一個重要部分,但其實翁與艷在戲中並未發生戀愛,他們數次的相見也能以平淡來形容;沒錯他們的關係有從醫生與病人轉化為互相信賴的忠實朋友,但他們的關係最後可否再進一步亦未可知,而他們在戲中也沒有一起經驗什麼盪氣迴腸的情節。我認為,更接近電影核心的,是翁無可止息的工作慾。
電影花了不少篇幅寫翁對工作的看法:對他來說,不停工作非為掙錢,工作是他生存的意義。艷問翁放假時會做什麼,會不會與朋友去街或去看日落之類。翁反問她這些活動如此費時,怎會說得上是娛樂;他說收錢為別人做事是工作,替自己的計劃工作卻是娛樂。只有在工作時,翁才會龍精虎猛,三扒兩撥快手快腳的完成一張又一張修圖,在工作以外的時間,他都是木無表情、沒精打采如半死的樣子。
從拍攝手法上來說,譚氏拍翁在工作的場面也是最生猛;手搖鏡頭分秒緊隨翁左走右奔,拉滑鼠執包袱轉場景,電影的剪接有時快得我們的眼睛也要努力去追上。我甚至覺得翁在用Photoshop有點似在表演,看他敏捷地完成工作,猶如魔術師一樣。看翁在工作,或看他每日如常燃燒的能量,的確有賞心悅目的地方;然而弔詭的是,雖然翁的能量效率很高,但這種能量同時是具自毀性的。翁執意要自己不停工作,追求一種無休止的自我完成,結果就是他的身體會反抗,會出紅疹,最後甚至令他整個人垮下,甚至瀕死。
身體上的紅疹只是一個表徵、象徵,實質上翁的社交與精神上也相當有問題。他基本上是沒有朋友的,而對於身邊最親密合作的潔,翁的關心也是相當有限。我想像翁就像一個孤獨地高速前行的火車頭,準時、可靠、高效率,甚至沒什麼可以阻擋他繼續前行;但這個火車頭一意進發的時候,不知他有沒有想到,錯過了兩旁的幾多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