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傚浮世繪 科技創作瞬時感傷美

兩年前，草間彌生在M+舉行大型回顧展，地下B2展出了著名的《無限鏡屋》。這個空間，近日換上了藝術家「A.A.村上」（A.A. Murakami）的大型沉浸式裝置。展覽「A.A.村上：浮游之境」包含兩個裝置：《天外》和《日渡》，二人利用了科技，造出如同雲朵的大型泡沫、煙圈，這些幾乎是閃即逝的情景，他們叫這些科技做「瞬時技術」(Ephemeral Technology)。 標題「浮游之境」英文Floating World，靈感來自《浮世繪》，而其實浮世繪英文Ukiyo-e的翻譯就 是Floating World，已說明了一切。用科技創作藝術，二人想帶來的，其實是仿如大自然的景像。

TEXT & PHOTO BY 何兆彬（PORTRAIT）部分相片由 M+ 提供

浮游來自《浮世繪》

「展覽名叫『浮游之境』，其中一個靈感來源是江戶時期的日本浮世繪版畫。浮世繪的哲學，描寫日常生活中的各種限制。」Alexander：「展覽之所以名喚『浮游之境』，是由於《浮世繪》出現時江戶作為城市中心，社會不同階層的人，例如商人、武士、妓女、各行各業，都會在城市中心聚集，這些地方被視為自由區域。在晚上，可以暫時擺脫社會結構的束縛，享受片刻的自由。因此被稱為『浮世』。我們一直覺得這個名稱非常合適。而且它有雙重含義，浮世也是佛教中的一個名詞，意思類似於『悲苦的世界』。對我們來說，『浮世/浮游』是一個我們認為非常美的標題。它對我們來說還具有現代意義，因為我們現在的現實，很大程度上是基於現實世界和數位世界的雙重經驗。」

Alexander談到現實世界與數碼世界，也是二人關心的主題之一，「物理世界和數位世界，共同構成了你的現實。你的很多想法、情感和經歷都存在於某種數位領域中，可能是在你的電子郵件、訊息中。某程度上，你身體所處的物理世界和你的其他感官所處的世界之間，還有一個幾乎像形而上學的數位領域。所以我們用『浮世』來形容這種現象。」

這次作品《日渡》(2024)，一邊牆全是機器，它們噴出一個個煙圈，射到另一邊熒幕上，實體世界的煙圈消失，卻在熒幕裡出現，恍如兩個世界結連點一樣。

「我們研發『煙圈』技術，利用機器，射出一個個帶霧的煙圈。數碼領域是一個虛擬世界，它在現場由程式碼生成，會對實體煙環會作出反應。當煙圈射進入去時，它會產生漣漪、並移向日落，同時場內的燈光也會反映數碼世界的光線顏色，產生互動。這次，我們創造出一個時刻，見證物理世界與數位世界的交界點。」二人說，煙圈只會呈環狀，這是它的物理現象，「即使兩個煙環靠得很近，破了並融合成一個，也天然會變成環狀，這純粹是物理學現象。」

如櫻花的「瞬時技術」

另一大型作品《天外》，是在漆黑空間，用機械噴出恍如雲朵的泡沫，「我們訂製了12台機器，可以製造充滿霧氣的巨大泡泡，泡泡在黑暗中漂浮而出，並在房間內爆裂成雲。」他們說，它的靈感來自亞洲藝術中的雲景。

A.A.村上說，他們雖然用科技來創作藝術，但創作靈感通常更多來自大自然，「例如日本櫻花，每年只在兩個星期內綻放。它有一種感傷美。這種感覺，正是因為它『暫時』，這是我們利用科技想創造的感受。」這個想法，形成了二人「瞬時技術」(Ephemeral Technology)的創作概念。

A.A.村上二人在倫敦讀大學時相遇相戀，後來先組成了設計組合Studio Swine，接案子工作。村上梓的學術背景是建築，Alexander的背景來自藝術，後來他們使用A.A.村上這名字，開始了藝術創作(做設計時沿用 Studio Swine的名字)。

「我們合作的過程非常自然和直觀，並沒有固定的角色分工，但定下了目標，就看着目標，想着它需要什麼物料，想喚起什麼氣氛，利用自己專長，開始創作。」Alexander：「我們討論作品時，總是一邊討論一邊繪畫，有時村上有想法但我不完全聽明白，要直至她畫出來後才能理解，反之亦然，這過程非常流暢。有時想法出現得非常快，裝置創作也很迅速，但實現它可能需要六年時間！因為只有你們兩個人是做不出來的，你需要一個『菜單』，需要製作資金，有很多零件，你還需要找到能夠真正製作它的人。」

香港的蛤蜊藝術

兩年多前，A.A.村上在香港Pearl Lam Gallery舉辦過個展《千層胃》，也是用上「瞬時技術」概念來創作，但展出作品沒有機械。他們利用了菌絲體(Mycelium)的概念，種出物料以用作創作，並幻想有天人類可以利用菌絲體種出建築。有這想法，是由於他們著迷於研究城市系統，例如建築，以及環保及未來。

他們說至今仍有利用菌絲體的研究及創作，「我們仍然對這個主題非常感興趣。」兩年前的展出作品中，還有一架推紙皮的手推車仔，因為他們每次來港都觀察市面，對香港大量使用紙皮箱十分感興趣。

「我們有一個後續的香港作品，與海鮮酒樓有關。我們正在研究蛤蜊這種生物，因為我們認為它們在人類文化和海底生態之間，引人入勝。蛤蜊能夠形成複雜的結構，十分令我們著迷。」Alexander：「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宇宙中的事物總是從更有序的狀態轉向更無序的狀態，即熵的增加。然而，生命似乎能夠逆流而上，創造出複雜性，蛤蜊將漂浮在海洋中的不同礦物質聚集成精緻的殼，形成完美的形狀和複雜的圖案。我們對此非常感興趣，嘗試製造能夠複製這些現象的機器。」

為了研究，他們到了流浮山吃海鮮及做資料搜集。正在創作的這件作品，融合了海鮮酒樓及霓虹燈這些香港特色，並把魚缸、廚房的霧氣等，用圖案及算法融合。作品將在11月於德州展出。

無聊越來越珍貴

二人說他們最感興趣的，不是科技，而是大自然和材料。只是研究及創作時，大量利用了這些科技作為工具。「我們對科技的看法，更多是從材料的角度出發。如果它能觸動人心，那通常會以更情感的方式與人產生共鳴。」

科技對二人來說，是表達藝術的重要工具，「科技一直都在藝術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藝術史上出現突破時，通常都是透過科技的突破來實現的。至於我們，當你對什麼可能發生感到好奇，它自然而然地就發生了。例如，我們特別感興趣的是等離子體物理學。等離子體像霓虹燈一樣，被視為復古、過時的照明形式，但實際上，等離子體也是人類能源未來的未來！就像核聚變一樣。」

那麼，他們又怎看如今火熱的AI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將會改變一切。我們以前製作很多影片，然後在2016年轉型，轉向嘗試沉浸式裝置，我們創作的作品，屬於沉浸式裝置，是多感官的，不屬於現有的系統，世上沒有一個這樣噴煙圈的機器。但如果你在電影範疇裡工作，又或者製作動畫，只要你在現有的軟件系統中創作內容，人工智能都會令你的製作有了徹底改變啊。」

他們說，如今還沒有使用AI來創作，「人工智能是一個有用的工具，但人工智能不是我們用來產生創意的工具，它對實際執行創作時還沒有用。我們的工作，包含了大量的行政工作，將各種各樣的人聚集起來，這些方面，我希望有的AI工具還沒出現。」

他們熟悉科技，但對科技，也有擔憂，「我們的一個擔憂，是科技在我們生活中的不斷進步，對我們及孩子來說，科技是工具，但有時工具可能使你成為奴隸，讓你無時無刻不斷地工作。這讓我們更加意識到，科技進入我們生活的方式是多樣的，並不是必然的，我們需要小心對待。因此，我們對能夠增強你對生活的感知和體驗的科技感興趣，比如增強你的感官，讓那些你看不見的無形世界，通過科技浮現出來。

「AI技術令人擔憂，我們無法控制它，當我們看到它傷害小孩時，談論未來就變得更加沉重。」訪問時，二人可愛的女兒就在現場到處跑，他們說：「我們可能會出現一代迷失的年輕人，他們整天被屏幕所吸引。當我們成長時有電視，但只有四個頻道。如果節目不有趣，你就會被迫去做其他事情。而現在電視和YouTube等平台，隨時隨地都能找到你感興趣的內容。抑鬱症的上升，可能與多巴胺的過度使用，缺乏無聊的時間有關！我們最好的創意，往往是在無聊的時候產生的，而這種無聊，已變得越來越稀有，越來越珍貴。」

藝術組合A.A. Murakami 「A.A.村上：浮游之境」
展期：即日起至2025年2月2日
地點：M+展演空間（免費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