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馬沙里夫7月10日逝世,享年83歲。他算不上是大明星,只曾迷倒戰後嬰兒代一段短日子,主要憑大衛連兩齣電影:《沙漠梟雄》和《齊瓦哥醫生》。荷里活一手捧紅了他,也一手毀了他。他的銀色生涯,反映了那個時代荷里活的一個陰暗面。
奧馬沙里夫是黎巴嫩、敍利亞裔的埃及人,在開羅著名的貴族維多利亞大學畢業,修讀數學和物理。在埃及拍了7年電影後,得大衛連賞識,在《沙漠梟雄》中飾演阿拉伯王子。影迷最難忘的是他的出場:他騎着駱駝,緩緩的在一片迷茫的大漠黃沙中,由矇矓至清晰地現身,鏡頭長達8分鐘有多,一動不動地影着他在熱氣瀰漫中走向幾乎脫水而死的彼得奧圖,恍如救世主下凡。這個經典鏡頭,據說是一take過拍成,堪稱巧奪天工。
黯然神傷
3年後,他在《齊瓦哥醫生》中飾演主角詩人醫生。跟茱莉姬絲蒂的一段情,浪漫纏綿,深深感動了當時十五二十的青春少艾。片末一場戲,齊瓦哥尋找了茱莉姬絲蒂大半生,始終緣慳一面,豈料他竟在街上看到她的身影,正想上前相認,她卻上了電車。他亡命奔跑,追逐電車,卻突然心臟病發,眼看愛人遠去,咫尺天涯,含恨而歿。
看到這裏,全場觀眾黯然神傷,更有幾聲低泣。這個結局設計,往後不知被香港電影和電視劇抄襲了多少遍。
《齊瓦哥醫生》正是典型的「帶罪疚感的快樂」(guilty pleasure)。理性上,你明知此片破破爛爛,意識形態不正確,大衛連把柏士特納克(Pasternak)的傑出小說,拍成「糖漿唯情派」(syrupy sentimentalism)的愛情片,羅渣艾伯(Roger Ebert)責其催淚,寶蓮姬兒(Pauline Kael)則指此片隆重,卻沒呼吸、缺生命力(dead),乏詩意(poetic)。
原著寫一個小資產階級人文主義者在人性與革命之間、在個人與大時代的狹縫中,為了保衞個人的尊嚴而顛沛流離,疲憊一生。小說氣魄宏大,電影卻用顯微鏡看歷史,拍不出大時代,只拍出細眉細眼的男女之情。
在萬里冰封的雪地荒原中被雪鋪蓋的陋屋,初見恍如天上皇宮。齊瓦哥與情人娜拉俊男美女,彷彿神仙眷屬,他捱飢忍餓地寫詩,她噓寒問暖相伴,觀眾耳邊響起的是柔情萬縷的主題曲Somewhere My Love。感性上,這種只應天上有的「浪漫」,大衛連竟然拍得神采飛揚,的確感人至深,畢生難忘。
此後,奧馬沙里夫幾乎每年都有新作上演,和不少當時得令的歐美紅星合作過,包括蘇菲亞羅蘭、英格烈褒曼、嘉芙蓮丹露等,和巴巴拉史翠珊更合作過兩部電影,可惜票房雖然不俗,口碑卻差。奧馬沙里夫的事業亦日走下坡,直至1990年代,他乾脆息影。
有評論指他的淪落,是誤交損友,不珍惜羽毛。彼得奧圖帶他燈紅酒綠、大賭、「滾女」,以致他星途漸趨暗淡。然而,比奧馬沙里夫酗酒更兇、賭得更狂的彼得奧圖,之後卻拍出《冬獅》、《雄霸天下》(Becket)、《偷龍轉鳳》、《萬世師表》(Goodbye, Mr. Chips)等電影。何以奧馬沙里夫不能呢?
1960年代的荷里活專橫跋扈,找演員演外國人的角色, 往往亂點鴛鴦譜,罔顧真實。奧馬沙里夫演俄羅斯人齊瓦哥,天天把他的頭髮拉直,膚色盡量漂白,口音完全不對。
迷人小生
由於奧馬沙里夫能說流利的英語、法語、希臘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以及一點點阿拉伯語,荷里活編派給他的盡是外國人的角色:在《龍虎群英》中演羅馬人,在《成吉思汗》中演蒙古大帝成吉思汗,在《烈士忠魂》(Behold a Pale Horse)裏演西班牙內戰中的神父,在《夢斷情天》中演奧匈帝國的王子,最難頂的是他竟在《游擊怪傑》(Che!)裏演哲古華拉。
你可以批評奧馬沙里夫接戲太濫,但在荷里活眼中, 他只是個行內稱為「迷人小生」(charmer),負責配搭美女紅星,永遠只能扮演「他者」的角色。試問他的演員事業怎能起飛呢?難怪他息影前慨嘆:荷里活令他失去了「自尊與尊嚴」(self-respect and dignity)。
撰文 : 占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