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飛：女性的婚姻宿命

在9月份的《洛杉磯書評》讀到一篇文章，將珍奧斯汀（Jane Austen）的《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跟色情小說《芬妮希爾》（Fanny Hill）比較，探討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英國兩類女性對愛情和婚姻的看法。《傲慢與偏見》中的伊莉莎白是淑女，芬妮希爾則是誤墮風塵的女農民工。

珍奧斯汀的著作，以《傲慢與偏見》改編得最多又最出色。有趣的是，二十世紀前，讀者多鍾情女主角伊莉莎白，到二十世紀反而男主角達西先生（Mr. Darcy）風頭蓋過她。《傲慢與偏見》電影以《美好新世界》作者Aldous Huxley編劇的1940年版，羅蘭士奧利花（Laurence Olivier）飾演的達西最富魅力。電視劇則以BBC的1995版哥連費夫（Colin Firth）最性感。如此改變，箇中道理，下文解釋。珍奧斯汀自己呢？兩人她都喜歡，卻偏心伊莉莎白多一點。她在信中寫道：「要我容忍哪些不喜歡她的人，我不知如何做得到。」

要生要死浪漫愛

現今，《傲慢與偏見》被視為浪漫愛情小說，電影則是浪漫愛情喜劇（romantic comedy）。珍奧斯汀泉下有知，不知「好嬲或好笑」。斯文的她，也許又是說一句「amused」吧！她20歲寫《傲慢與偏見》第一稿，已經十分「理智」。當時開始流行的浪漫主義文學，大多將愛情刻畫成人生最重要、最激情之事，愛情要愛到要生要死，「沒愛情，毋寧死」才算浪漫。珍奧斯汀的小說從沒表彰這種浪漫愛。

在《傲慢與偏見》中，伊莉莎白初相識達西時，便對他有偏見，和他吵嘴。達西是富家子，雖然喜歡伊莉莎白的才情性格（卻不是美貌），但她僅是鄉紳之女，跟自己階級太懸殊，娶她有失身份，加上達西為人內斂、低調、寡言，遭伊莉莎白拒絕後，不再追求她。

伊莉莎白何時改變其傲慢與偏見，愛上達西呢？在她初逛達西擁有的彭伯里莊園！她恍如劉姥姥入大觀園，即時愛上莊園。書中寫道：「當彭伯里的女主人，有意思！」她跟達西冰釋前嫌而訂婚後，書中寫她告訴妹妹：「我第一次看到彭伯里的美麗環境，便對達西起愛意。」聰明的珍奧斯汀，為免讀者誤會伊莉莎白是為攀富貴和地位而嫁達西的淺薄女子，隨即寫達西不動聲色救伊莉莎白的妹妹麗迪亞。麗迪亞正是浪漫地愛上一名登徒子，跟他私奔。達西為登徒子還了賭債，並逼他娶麗迪亞。兩姊妹的對比，證明珍奧斯汀反對（至少不贊成）不顧一切的浪漫愛。伊莉莎白追求的理想婚姻是魚與熊掌兼得，既有家財地位又有愛情。今之女性也許獨立了，但心底渴望何嘗不如是？是以達西變得比伊莉莎白更受歡迎，《傲慢與偏見》至今仍流行也！

十八世紀英國工業發展迅猛，在海外殖民地用奴隸耕作，廉價農產品運回本土銷售，令英國農業衰落，加上圈地為工廠，使許多農民失去土地，要維持生計，唯有往城市打工。這些血汗勞工成為英國工業革命的動力，一如1978年改革開放後的內地。無法找到工作的年輕女農民只好淪落風塵，到妓院當娼。史家指出，當時倫敦每5名年輕女子便有一名當娼，大多來自農村。著名畫家及版畫家威廉賀格夫（William Hogarth）1732年創作了6幅連環畫（已散佚）及版畫，名《一名妓女的歷程》（A Harlot's Progress），描畫一名年輕女農民在倫敦當娼、後嫁作商人婦，遭拋棄後淪落妓寨，23歲染病而死。

道德政治不正確

《芬妮希爾》出版於1748年。主角芬妮是文盲，14歲隻身赴倫敦，淪落妓院，第一次接客得保貞操。她和伊莉莎白一樣渴望愛情。芬妮隨即認識了富家子，逃離火坑跟他雙宿雙棲。富家子父母反對兒子娶農民，送他往英國的海外殖民地工作。芬妮無依無靠，只好重操醜業，一雙玉臂千人枕後，終下嫁老富翁。他死後，芬妮承繼了財產，搖身變成富婆。富家子返回英國，現時兩人「門當戶對」，有情人終成眷屬。芬妮希爾是不是小說中第一個「快樂娼妓」？待考。賀格夫的版畫儆世，《芬妮希爾》販賣色情。此書被禁，可能因「道德及政治不正確」的描寫妓女有好下場，涉嫌鼓吹當娼。

芬妮和伊莉莎白都反映了：在十八至十九世紀，女子雖然憧憬和敢於追求愛情，但婚姻還是受階級、財勢所囿，女性仍然不是真正自主也！

撰文 : 占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