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日本金澤在時間之城遇禪學大師

2019-04-01

行走在金澤的巷弄間，很容易陷入一種行走在時間裏的感覺。這座日本海邊的僻靜小城，非進出腹地的要塞，未逢戰亂與天災，甚至新幹線於1997年通達至長野之後便不再推進，歷史的偶然與必然之間，保留了一枚充滿日式美學細節的琥珀。

在這座時間之城的年輪上，位於中心點的金澤城如日本各地之古都，是當時地方權力者（大名）的居住和理政地。古城雖因遭雷擊燒毀已消散於歷史烽煙之中，但它曾經的俊逸與風雅盡可從眼前重建的城去追憶。

循着以城為中心點畫出的同心圓，日本近世的城市規劃也可一目了然：第一圈為上層武士的住宅，其次為下層武士，兩者構成被稱為「武家地」的武士階層住宅群；隨後是平民與商人居住的「町地」；寺廟最初被規劃在住宅之外，隨着人口增加和城市擴張，它們逐漸滲入民宅間，滋養出安頓逝者的廟宇與塵世生活緊密交織的城市肌理。

Image description 位於日本北陸的石川縣以豐富的歷史、文化和自然風情聞名，首府金澤城始建於1583年。這裏風光旖旎，冬雪、春櫻、夏花、秋楓，四季皆美不勝收。（和威攝影）

Image description 金澤保存着從江戶時代延續至今的茶屋街，石板路兩邊排列着傳統建築風格的木色老房和千木格子窗。（和威攝影）

長町武家

這樣的城市最適合「散策」，南邊香林坊原味保留的武家住宅區「長町武家屋跡」最適合發思古之幽情；沿着河畔散步尋訪西邊的寺院群，不知不覺間已與靜靜流淌的犀川伴行好久；東茶屋街上的木質窗格一絲絲地滲出時間的光澤。這裏遊人如織，人亦是風景的一部分。不可錯過的是撒上金箔的冰淇淋，據說金澤這城的名字便由它而來。

若是想嘗試撒上金箔的海鮮飯，就非金澤站附近的近江町市場不可，那裏是隨着日本近代化城市改造引入鐵路後形成的城市新中心。2015年3月北陸新幹線終於延伸至金澤，從東京來只需兩個半小時，寧靜小城瞬間成為新的旅遊熱點。但金澤人仍不緊不慢的，並不想被酒店房間不夠、接待設施不足這些報紙上的消息打攪了悠長的生活。

走在這樣的時間之城裏，迷路都變得可遇而非可求，迷途之前，已然忘記來路。

Image description 鈴木大拙紀念館由設計大家出身的谷口吉生設計，他糅合中式迴廊、日本茶室建築風格和西方現代建築的精髓，以豐富建築語言傳遞東方式人與自然融合的關係。（和威攝影）

Image description 紀念館內清水牆上懸掛着鈴木大拙的照片。他本命貞太郎，「大拙」取自老子《道德經》的「大巧若拙」。

禪學大師

我是在離開兼六園、被左手邊一條綠蔭蔽日的阪道引離本鄉町通時，明白了這個關於金澤的道理。阪道穿過成片的低矮院落，道路盡頭，出現了一座線條方正的建築。久聞鈴木大拙，沒想到與他的紀念館竟相逢於這偶遇。

鈴木大拙（1870-1966）本名鈴木貞太郎，字大拙，日本著名哲學家，被譽為將東方哲學、特別是禪學介紹至世界的最重要學者。金澤是他的出生地，紀念館所在的本鄉町有他度過青少年的祖居，在前往東京之前他曾經短暫求學的石川縣第四高等中學也位於紀念館附近。21歲時鈴木大拙離開金澤前往東京，從此踏上哲學與禪學研究之路，中年後更前往美國研究與生活多年，晚年回到鐮倉的東慶寺，直至終老於東京。他的著作《禪學入門》被譽為讓世界認識禪學的最重要著作，啟發無數人追尋東方式的智慧，包括喬布斯（Steve Jobs），他將鈴木的教誨詮釋為follow your heart，通過體悟禪學引導人回到初心的精神內涵，完成了對一場stay hungry, stay foolish人生的不懈追尋。

由紀念館樸素的入口進來，有一條長甬道正對着綠茵婆娑的庭院，甬道盡頭自然引入方正的展覽廳。展廳空間不大，分為不同區域，一為展示鈴木大拙書法與書稿的「展示空間」，一為以鈴木大拙在世界各地推行禪學時的報道和他個人藏書為主題的「學習空間」。今日天藍如洗，陽光從玻璃天花透入，被窗格切分出光與影的線條，映在紙葉與書面上。鈴木大拙的書法真跡自然地懸掛在樸素的清水泥牆上，像是裝飾自家客廳裏的即興之作。

Image description 紀念館內陳列着多幅鈴木大拙的書法作品，他的筆法輕靈自由，令觀賞者有如沐春風之感。這幅英文版的書法作品最為獨特，據說是鈴木大拙先生在美國教授禪學時寫給學生的即興之作。

O Wonderful,

Wonderful,

And most wonderful wonderful!

And yet again wonderful...

這幅可稱為「英字漢寫」，遣詞樸拙可愛似孩童般，紙面透出的歡喜感覺正是wonderful至極。

思索空間

步出展覽室，迎面的「水鏡の庭」豁然開朗，設計師谷口吉生以靜態水面將四方形的庭院變成一塊明澈的鏡子，四季的天空、庭院外的樹木、行走過的人影，無不影射在鏡面中。沿着鏡面四周的小徑行走時，平靜水面於眼前徐徐伸延，牆面與水面的精妙比例，營造出一片遼闊無垠的靜謐海面，讓人自然地開啟關於人與自然、有限與無限、存在與虛空的思索。

我在庭院中間的「思索空間」坐下，風吹動樹梢，雀鳥急速滑過平靜如絲的水面，留下點點痕跡，禪意即蘊藏其中，在短暫中體會永恒，在一花一木中體會自然，在最平凡的日常中體會活着的愉悅。這在時間之城偶遇的瞬間，給我上了一堂關於日本美學的濃縮課程。

Image description 為迎接開通新幹線，2015年金澤站前樹立起一個巨大的鼓門，成為城市新標誌。鼓門以「能樂」中使用的鼓作為設計靈感，表達金澤人對傳統藝術的守護和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