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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心潔:由第一天做演員 我的身體已不屬於我

2019-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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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孤身由馬來西亞跑到台灣發展的李心潔,被滾石唱片以《少女標本》作包裝,與其餘三名新人以偶像方式綑綁作合輯登場。四人當中,陳綺貞很快就以創作歌手身份出道,大受歡迎。李心潔先以偶像/歌手身份亮相,但沒幾年就進軍電影界,先得新人獎,再獲金馬影后,實力備受肯定。在電影圈她一直不算多產。產下雙胞胎,休息四年,今年重新出發,「我好想用時間去等一個角色,真的真的是一個新的出發。」在《夕霧花園》中,她飾演妹妹被迫作慰安婦,獨自逃出日治時期集中營,背上滿是鞭痕的雲林,更與男主角阿部寛作浴缸激情戲演出。作為母親,可會尷尬?「我由第一天做演員,我的身體已不屬於我了。」她說。

TEXT & PHOTOGRAPHY BY 何兆彬

「我是很自由的!」
因為懷雙胞胎,李心潔休息了四年。她的上一部電影作品,已是2015年張艾嘉的作品《念念》。1976年出生,18歲時選秀被張艾嘉發現,接拍廣告、簽約滾石,然後進軍電影。五年前丈夫導演彭順被拍到偷腥,及後二人發表共同聲明,將一同面對困難。心潔翌年懷孕,以40歲「高齡」在馬來西亞產下雙胞胎。她在銀幕上休息了四年,卻原來在此期間,除了育兒,也拍下了這齣馬來西亞資金,台灣導演林書宇執導的新作《夕霧花園》,並在戲中有大膽演出。

「我懷雙胞胎後,醫生叫我不要拍戲,必須全面停工,因為我是高齡產婦(笑)!懷雙胞胎,是很危險的啊,所以我就留了在馬來西亞。我已有好多年沒有逗留在一個地方了。生產後很忙啊,一個人湊兩個,我要學做媽媽,陪伴兒子,我不急着出來工作。而同時我進入四十這階段,要怎樣再出發呢?經歷了那麼多,我好想用時間去等一個角色,真的是一個新的出發。大概休息了兩年多,他們開始接觸我。我一看:咦,好像是這個Project了。」心潔說:「當時劇本還沒有定稿,我一看,故事好特別,又是全英文劇本。我覺得自己英文不夠好,由於第一稿不夠完整,於是我花了一個月時間去讀完小說。」

Image description 在《夕霧花園》中,李心潔演從日本集中營逃出來的雲林。

《夕霧花園》改編自陳團英同名小說,寫1940年代的馬來亞,日治時代,一對華裔姊妹被抓到日軍戰俘營內,妹妹被迫作慰安婦。後來逃出生天的姊姊張雲林(李心潔飾)對在營中過世的妹妹張雲紅充滿內疚,決定到金馬崙高原,找神秘日本園藝師中村有朋(阿部寬飾),建一所妹妹最愛的日式花園以紀念她,卻在這時,本來最討厭日本人的她,跟中村發展出一段禁忌之戀。戲中,二人有一段激情浴缸戲,意識大膽,及後中村替雲林在背上作了一大幅刺青,成了電影故事解謎的關鍵。

當了母親後再演祼露戲,尷尬嗎?「好多朋友都問我,你做了媽媽之後,會不會……完全無。因為我由第一天做演員,我的身體已不屬於我。如果我不是華人,不是亞洲人,我會更加前衛啊!」這觀念來自?「沒有人給我的,因為我是很自由的,我們的Body and Mind是自由的,像祼泳那一種,不想被任何東西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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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歲那一年
往日那個看來嬌滴滴的少女,靈魂卻原來是個烈女。她向來要做什麼就什麼,沒有人能阻擋。心潔說,自己從小就知道這輩子要做甚麼,那一年,她才七歲。

Image description 《見鬼》(2002)

「七歲那一年,我上了我第一個舞台。那是一張乒乓桌,我上去講了一個古仔,我就發現做表演這件事好開心,我一直想做這件事。沒有人迫我,次次都是我自己舉手。我由細到大都是一個愛表演的小朋友,直至上了中學,我開始瘋狂愛上電影。當年看了好多香港電影,都沒有人陪,我也要去戲院看過所有的電影,又買《電影雙周刊》。」咦,香港的雜誌買到嗎?「過期的!當然!每本都是過期三個月的,但每次我都去同一個書攤。然後我發現,嘩!原來有這麼多電影,是馬來西拉看不到的,那我把它們全部寫下,我不騙你。」

16歲那年,電影再一次震撼她,「那年我看到《阮玲玉》,實在太震撼了。怎麼這個世界上有(張曼玉)那麼好的演員呢?她是連靈魂都變成了阮玲玉了,張曼玉讓我第一次感受到好的演員給出來的衝擊及震撼。當下我就跟自己說,如果有一日我有機會做演員,我的精神,也要像她一樣。」18歲那一年,她遇上師父張艾嘉,開始入行,「我跟自己說,我給自己五年去嘗試。我是鄉下人,名利這些不是我最大的追求,我真的希望能做到自己喜歡的事,又生存到。所以每一次工作來到,我會問自己喜不喜歡?我學習不學習到?這跟Sylvia(張艾嘉)的做法都很脗合的。甚至,她比我更堅持,我記得二十出頭時,我做演員,常感到十分焦慮,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演完這一齣戲,下一齣戲會去了那裡。

Image description 《念念》(2015)

「我記得Sylvia當時跟我說,如果你要做一輩子的演員,你就不要這樣。嘩,這句說話印了在我心中。當時我未拿金馬獎,因為我出道先做歌手,成績也不錯。第一齣電影,我要演檳榔西施(《愛你愛我》2001)。當時我演出好多廣告,因為當年台灣電影已開始沒落,好多廣告公司都覺得你去演一個這麼邊緣、這麼負面的角色不好吧。他們說服了我很久,想我不演出。」

我理得你!
經理人也勸說你不好嗎?「真正的電影人,經理人不會說不好,但廣告公司會。」她形容自己跟阮玲玉一樣,十分固執。「我當時覺得我這麼愛演出電影,即使演完這個,之後沒有機會再演出電影,我也沒有怨言。一生人不遺撼,不會後悔!因為我演出不是為了什麼,我不會去考慮我的市場,我這人,就是我想做囉!我要做的,我一定要做。然後,所有反對的聲音就變成了我的動力,我就做給你們看!哈哈,我是很好勝的。」她猛說自己幸運,電影上映不久,她就得了新演員獎,翌年再憑《見鬼》(2002)得金馬影后,「兩年之內得了這些獎,我很幸運,做到我真的想做的事。因為人無論有幾多東西,你死了都帶不走,但你這一生有沒有做到你想做的事?」成了影后,很多人找她拍恐佈片,「演了幾齣,真的很累。我說我不演了,我要停下來做另外的演出。但到底幾時可以等到?到底這輩子等不等到?我也不知道。演員很被動,好的女主角劇本有幾多?我也有迷茫。」

Image description 《20 30 40》(2004)

但心潔總是相信自己想做的事,很可能因為你本來就有天份,做起來,人自然會開心,「人總要揀一條路來走,既然無一條輕鬆的路,你不如揀一條你最鍾意走的路,走起來就比較輕鬆,容易堅持一些。每條路都有不同的東西學習,所以,辛不辛苦?有沒有徬徨過?當然有啦。可不可以等到像阮玲玉這樣的角色?看到其他劇本是否還要再堅持一下,堅持一下?我也會有此掙扎啊。」

心潔爽直、坦白。她說自己一直硬頸、好勝,但不算叛逆,「不傷害別人是我的原則。我做決定,只關乎自己,不影響他人。例如我決定入行,我當時在鄉下嘛,鄉下人讀報,總覺得娛樂圈是大染缸,你被推下去就會變壞,好多親人都講難聽的說話。父母是支持的,但我爸也會說:不如不要去了。但我不會理你啊,嘩哈哈哈!我理得你!」聊起這段往事,她大樂:「這是我自己的生命,我會想我人生就是要做我自己想做的,我不要有遺撼!又例如我去拍拖,大家會覺得偶像歌手不要拍拖啊,但我唔會理你啊,哈哈哈哈哈,我要拍拖就去拍拖。」她記得唱片公司一直待她不薄,並沒有詐型,「他們也知道詐型也改不了我。在我生命中我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從小到大都一樣。」她大笑,「因為我好清楚我想做甚麼,我不是那種常常在懷疑、在猶疑,問你覺得我如何的女孩。我自己做決定的,同埋,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想做甚麼,我七歲就知道了。」

那你一定從小就覺得同齡的男仔,好幼稚了?「我唔知,但我不會跟同齡的男仔在一起!」她拍起手來,「哈哈哈,我以前有追求者都大我好多,同齡的溝通唔到!我喜歡年紀比我大的男人,我老公大我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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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部寛好神秘
回到《夕霧花園》那場激情戲上,由於電影是馬來西亞資金,而馬來西亞的電檢制度嚴格,戲一開拍,他們就知道原裝正版並不能在當地上映。經過討論,戲拍成國際、馬拉兩個版本,後者經大量刪減。「那場戲基本上一定要拍攝的,因為它好重要。但拍完之後,在馬來西亞是無辦法直接上映,於是我就說:導演,你可以剪兩個版本。因為那場戲我做得好辛苦,而且它好重要。」她內心居住了一個烈女,但在現場,心潔承認還是會有心理障礙,「雖然你們看到的不多,但在現場,我當然要作出不少祼露。場中也有男性攝影師,所以作為女人,心裡是否有痛苦,是有的。需要克服,需要突破。

祼露是外在的,雲林這角色,經歷了集中營、喪女以及愛上最痛恨的日本人,這內心的演譯才考功夫,「為了籌備角色,第一件事,我去請了英文老師,一個英國的,一個本地的,將對白調校到老來西亞,在英殖時期的英文。然後,我看很多慰安婦的紀錄片,又看二戰的,馬共的紀錄片。一開始籌備,就好痛苦。」她忍住淚水,看慰安婦的紀錄片,「電影拍還生存的慰安婦,有個老人家,她說到一半,講不下去,停頓了。那一刻,我馬上感受到那種痛苦和衝擊。我一直累積著這種情緒,累積到我的角色雲林身上。到了試造型,導演給我看馬來西亞第一個女法官的自傳,她就是雲林那年代的人,雲林就是以她的人去塑造那角色。由跟導演傾劇本、跟阿部寛傾劇本,一步一步進入角色。到了拍攝時,我已把這些全部都丟掉了,拍攝一個星期左右,我已覺得自己是雲林了。」

她記得自己雖然進入了角色,但因為拍攝檔期很趕,壓力太大,有天她獨自坐了在那日本屋的布景之中,一個人發呆。這時林書宇過來問了她一句:你沒事吧?心潔卻哭崩了,「因為我們團隊很國際化,大家必須要用時間磨合,第一周超時很嚴重。我很辛苦,睡眠嚴重不足,實在好累。那天導演過來問我,我就大哭了,完全不能說話。我跟製片說,這角色很大壓力,我休息不足,真的演不下去。因為這樣,他們就開始安排時間,總之一定要讓我睡得充足,那樣我才有體力。」

談對手阿部寬,心潔笑了,她說對方很高、很認真、很嚴肅,「我沒有跟日本演員合作過,也沒有接觸過日本男人,所以也會有點緊張。我們語言不通,所以好少溝通。他很專業,演戲上我們可以交流,但對第一次接觸日本演員來說,他好像Mystery,到了現在,我仍然覺得他像Aritomo,真的好神秘。不知道他是否故作嚴肅?我每天都很主動,去買很多馬來西亞的食物,買到後來他說太多了!我記得,到了拍完最後一場戲,他很禮貌的伸手出來,要跟我握手,哈哈!我不理他的手,上前好用力的去抱住了他!他很高,我要他知道我好Appreciate他,讓他感受到我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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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母親,變Soft了
演員的個人經歷,總會幫助到演員了解生命,領悟角色,那是一場場不休止的修練。休息了幾年的心潔說:「我常覺得,對演員最重要的累積,是生活。所以若你有耐性,你停得久是有幫助的。因為在生活中累積的,是很真實出,再遇到一個好的角色,你的力量是很不同的。你看嘉欣,她當年拍《百日告別》前我去探她,她說沒演戲這麼久,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演戲。我望着她說:你一定得,你還會演得好好!」

外貌單純,但心潔承認自己有點經歷,「我想,好多人都以為我是由童年到長大,無憂無慮。其實每個人都有經歷,尤其是我由離開家鄉,到長大、獨自打拼。由談戀愛,到照顧我的女兒(按:彭順與前妻所生)到好多婚姻問題,我當然是有經歷的人啦。而且離開家後,經歷都是我一個人去行的。我天生有一好處,就是我有好多Positive Energy的人,不管環境多壞,我都不會選擇好負面的態度去面對。

「撐過去,去學習這一課我要學到甚麼,因為人來這一趟,好多時候是來學習的,那是功課嘛。你有沒有做好功課?人生是甚麼?生命是其麼?我從小就在想這些。」心潔:「我會問,真正的快樂是什麼?愛是什麼?為什麼兩個人相愛,又會互相傷害呢?咁痛苦,什麼是愛呢?我會想,我這輩子就要尋找這答案。」

30那一年,她接觸到禪修/佛法,明白了更多快樂的道理,「有一天我靜了下來,覺得自己好快樂。我才明白,真正的快樂是來自內心,我現在吃最簡單的素食,跟幾十人在廟裡、睡在地下、穿最簡單的衣着、在樹下打坐,但我竟然找到人生三十年來未有的平靜,那一刻我明白,原來快樂這麼簡單。

「原來人心會病,因為我們太貪心了,太執着了,要太多東西了。」

做母親後,她覺得自己變Soft了。心潔常記得張姐說過:「女人年紀越大越Soft,千萬不要越大越惡。」她說:「有個生命在你體內,那種感動,太偉大了。我真的明白到為何我媽一輩子都對我那麼包容,我對兒子也一樣,我身體有一部份軟化了。現在望到新生命,望到好多事,都會忍不住,心會好軟。」

這烈女變柔了,她喜歡這變化。

《念念》(2015) 《念念》(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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