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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84歲劉國松 成功革新水墨 繼續通宵創作

2017-01-11

劉國松是水墨現代化的重要推手,在早年便主張要超脫傳統筆墨牢籠,這概念如今在當代水墨創作中已成共識,在五六十年代卻被視為大逆不道。在白色恐怖年代,他提出「革中鋒的命」及「革毛筆的命」,如在平靜湖水中投進大石,引來不少非議,被批為「共產黨的同路人」,連最好的朋友都寫文章質疑他。但他依然故我,甘願做被世界離棄的叛逆者,多年後,終於見證潮流的改變。

如今84歲的他,依然中氣十足,精神爽利。回顧起過去的辛酸,仍非常清晰,數十年來,他都堅持信念,初心不變。「當初我提出要改革中國畫的時候多危險,非常憂慮,但是一直堅持,因為我把這種革命變成我的信仰,所以什麼外力都不怕,現在總算是革命成功了。」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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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國松祖籍山東,1932年生於安徽蚌埠,因為父親在抗日戰爭中犧牲,他與母親到處流浪逃難,最後獨自入讀南京國軍遺族學校,1949年隨學校遷移台灣,後從台灣師範大學藝術系畢業。在當時,保守的創作思想仍主導着台灣水墨畫壇,讓一群年輕學子大感不滿,力求革新,與世界繪畫接軌。

「我在1961年提出中國畫的現代化, 現在算起來有50多年了,我覺得中國畫從元朝以後就沒有創新了,都是因為文人進入畫壇,外行人領導內行。」他認為,傳統水墨最大的問題是在於創作手法被許多觀念限制,尤其是文人畫家盲目推崇「中鋒」的筆法,以書法的方式畫畫,並且以臨摹古人為主,鮮有創新。「有說『書畫同源』,但其實書畫不同源,繪畫出現的年代遠比文字早。」

藝術源自生活,然而在他看來,當時許多水墨畫只淪為形式追求,不求甚解地臨摹,與生活距離甚遠。「你去看一個國畫聯展,逛了一圈回來卻只覺得是個展,千篇一律。」他預視到,若不開放水墨的繪畫語言,用現代觀念改革傳統水墨,這種形式將會被新一代創作者唾棄,給變化多端的西方繪畫比下去,最後走上絕路。「畫家兼美術史家黃賓虹曾說過:唐畫如麴,宋畫如酒,元畫如醇,就是現代的XO,但元以下,漸如酒之加水,時代愈近,加水愈多,近日之畫已有水無酒,故淡而無味。這句話是形容民國初年時代的畫。到我們這一代,更感中國畫走到死胡同裏去了。我不願意看到國畫在我們手中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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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死改革

早於1956年畢業時,他與幾個同輩創立五月畫會,推動現代藝術創作,提出要突破保守的藝術傳統,追求自由和創新,結合東方精神。當時是台灣戒嚴的「白色恐怖」年代,所有人都謹言慎行,這種藝術上求變的思想,也被看成與「革命」思想等同,隨時會惹禍上身。「我們不能談革命,因為革命是大陸的。」

但這群年輕人也得到不少人暗中支持,最後安然無恙。「那時候很危險,是有人暗地裏救了我們,否則當時一大批人都會被抓起來。那是板橋藝專的校長,他去見了蔣經國,談了一個多小時,解釋這是新舊派之爭,跟政治無關,才定下來,否則我們這一批人都完蛋。」

雖然平安無事,但他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壓。「畫壇裏面罵我的人太多了,那時候台灣畫壇還是保守的,所有美術系都不敢請我,怕我教壞學生,於是被擠到建築系去教畫。後來中文大學請我來就趕快來,因為是藝術系嘛。」

五月畫會創辦數年,劉國松開始覺得大家過於被西洋現代藝術思潮與風格帶着走,「起初覺得中國畫沒有希望,乾脆全盤西化,完全跟着西方抽像表現派跑,然而外國那些畫家卻全是受中國影響。」

看過南宋畫家梁楷的《潑墨仙人》後,他更發現這風格與西方現代藝術流派類近,感到傳統水墨在世界藝術史中早已遙遙領先,「我反省過後,覺得中國藝術其實是一座寶山,為什麼要讓人家去開發呢?」於是他改為提倡「中國畫的現代化」,其後更從油畫創作回歸水墨。

Image description 因為在推動水墨現代化的成就,他在去年十月獲美國文理科學院選為外籍院士。(受訪者圖片)

中大歲月

來中大教書不久,他在港台報上發表文章,直接表示「要革中鋒的命」,在兩地掀起軒然大波,說到這裏,他哈哈一笑,「我那時候是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四面楚歌。我一個學建築的的朋友,我們在做助教時認識,有時候一起包餃子,非常要好,當時他在建築系當教授了,也看不慣我,用建築觀念批評我,說筆墨就如棟樑,沒柱沒樑房子蓋不起來。罵我的人太多了,我乾脆一概不回,跟自己說,等10年後再說。我非常自信思想比他們早走了10年。」

不到10年,美國太空巨蛋落成,超脫了傳統建築的樑柱結構,後來兩人重提此事,朋友也跟他賠禮,說:「你先知。」他笑着解釋:「他們拿走了樑柱,把裏面的空間盡量拓寬,我也是做同樣的事。」

「這一支筆已經上萬個畫家畫了上千年了,可能產生的線條已很有限,筆墨這2個字,我要給它新詮釋,用筆不過是畫上痕跡,即點和線,墨只是色彩的代名詞,即面的效果,把它們從狹隘的理念中解放出來。」因此用筆不一定以毛筆為媒介,他發明了各種新方法,如拓墨、漬墨、裱貼、噴刷、背染、滴流等,以及他知名的「抽筋剝皮皴」,先在有紙筋的宣紙上潑墨掃刷,再把紙筋抽去,表現氣勢磅礴、斑駁交錯的地景,在繪畫雪山風景上效果尤佳。

在中大,他開創世界首個「現代水墨」的學院課程,提出「先求異,再求好」,主張先開放學生思想,尋找與古人不同的風格,才精進繪畫技巧,在當時同樣受抨擊。「傳統的美術教育都是講臨古人,把各家各派臨好去打基礎,結果基礎打得愈深,愈沒辦法衝破牢籠。」

他在師範大學讀書時常聽到胡適名言「為學當如金字塔」,很不以為然。「這句話適用於通才教育,不是專業教育,我要提出一個相反的。金字塔是蠻高的,但現在的摩天大樓都比金字塔高,卻不需要那麼大的地基,只是在很小的地方把地基挖深,求專、求精、不求廣。我告訴學生,千萬不要小看自己,因為我們與科學家沒有兩樣,要先有新思想,才做各種實驗去落實,證明這新思想是對的,才有所發明。我提出口號:畫室是實驗室,不是製造傳統繪畫的工廠。有所創造才能稱得上畫家。」

Image description 劉國松一九六七年在美國舉行版畫展,與中國美術史家李鑄晉(左)合影。(受訪者圖片)

通宵創作

當年的叛逆思想,現在已變成水墨創作常態,「我很開心,總算是把文人畫推向歷史了。」當代水墨創作者風格多樣,有些甚至用電腦創作,或以現成物拼合成裝置,劉國松說:「我覺得都可以,反正你是在實驗創新,都行。」但他堅持水墨要有傳統精神,不能完全捨棄,「水墨不是純粹的材料,而代表整個東方畫系的精神。」例如曾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展出、張洹的行為藝術作品《家譜》,他便認為沒有「東方精神」,失卻了傳統追求意境的審美標準。而他回看自己多年來的嘗試,骨子裏仍是傳統的美學追求。說到藝術上的最大追求,他最想把宋代的精神延續,「希望把梁楷的抽象再往前發展。」

年逾八旬,他依然創作不斷,接受訪問時女兒陪伴在側,兒孫滿堂的他,已覺得生命滿足。說到養生秘訣,他哈哈一笑, 說自己並沒有特別方法。「我都是在晚上畫,常畫到天亮。劉海粟曾說過自己的養生之道是:吃得下,睡得着,想得開。我就是這樣。已沒有什麼事讓我煩惱的了。」

Image description 一九六二年他在台灣歷史博物館舉辦五月畫會展覽時留影。(受訪者圖片)

Image description 說到藝術上的最大追求,他最想把宋代水墨中的抽象精神延續。(陳縱宇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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