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時代的女性面對不同的現實,年輕一代,面對劇變的社會,比你們想像中早熟。沈君怡(阿蟬)與梁凱雅(Livy Leung)都畢業於浸會大學視覺藝術系,二人都贏過多個獎項,對未來滿是好奇,又是期待。阿蟬畫山水畫,簽了畫廊,剛剛開了人生第一次個展;Livy畫油畫,畢業一年,一邊返兼職,一邊籌畫自己的未來。
TEXT & PHOTOGRAPHY BY 何兆彬
阿蟬(沈君怡):國畫不娘
走進Grotto (嘉圖畫廊),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幅清新風格的水墨作品,掛在後牆上的是一幅三拼水墨,尺幅巨大。阿蟬的畫見山水,也從細節中見到香港。轉角另一牆上,貼着幾幅沒有錶框的作品,一幅清晰可見畫上有黑衣青年以傘對抗警察,畫旁貼了幾張散落的Post-it,「這邊原意是做連儂牆,但大家可能不知道也可張貼。」還帶稚氣的她天真的笑。
隨意一看,都會驚覺她的畫風沒有傳統國畫那麼老氣橫秋,細節中總是充滿小趣味,部分作品貼上金箔,具日式傳統風味。「我幼稚園時已在畫畫,小時候喜歡畫漫畫,於是中學進了體藝(中學),當時同學們就會聊到很晚,開始培養了Studio文化。但我要到了大學才開始喜歡國畫,之前我總以為畫國畫好娘。」她笑。大學時,選國畫的同學一年只有3-4個同學,「現在新認識朋友問我做什麼職業,我說是畫畫的,再問我畫什麼,我答:國畫呀!對方臉色總像告訴你:畫國畫好娘!哈哈。」
改變她一生的是老師,「大學時,我開始跟管Sir(管偉邦)學工筆畫、學山水,摹臨仕女圖,網絡搜索一下,才看到管Sir的畫,原來國畫也不娘!仲有好多嘢可以玩!我從小愛畫公仔,當年仍然喜歡用工筆畫公仔,之後,我報了名去瀨戶內海藝術節做義工,有天搭船的時候,看到對面的島,竟然跟我畫過的畫好相似,那一刻我覺得好神奇,開始去尋找人跟自然的關係。我本來覺得畫山水畫咁悶,邊有呢啲山同石㗎!但看到實景後,會覺得好神奇,跟住自己不停嘗試,學習去表達山水,通過臨摹、學習文人畫家的畫法,有了情緒再把它畫出來。」這樣子她才驚覺:「國畫對我來說是全新的,好像畫來畫去都有嘢學,原來以前是誤解。」少女找到自己的藝術世界,開始全情投入。她感謝管Sir,「不明白就去問他,他會毫不留情的告訴我,參考甚麼畫家。他會告訴我,不是這樣畫啊,色怎用才是潤。」
看畫家怎樣看這世界
浸大視覺藝術系鼓勵學生走出去,年年都有交換生計劃,學生一般很早就去,阿蟬卻選擇了四年級才去,並為此延畢,是個特例,「我接觸國畫、水墨時間不長,若太快去做畢業作品,好像太快,想讓自己多一年想清楚。」結果四年級時,她到了日本名古屋造型大學做交換生。在日本,人情世故都不同,第一天上課大家喝茶,進課室要脫鞋。日本上課一天只做一件事,宣紙要上礬水,老師會由煲明礬開始,教室每天下午5點就關門,跟浸大收11點比較實在太早,「日本跟香港的藝術教育好不同,香港什麼都快。」到了日本,她反而更看清自己想要走的路,回港後開始籌備參賽,「參賽是想知道自己畫的,大家有沒有共鳴,因為平常躲起來創作。」同時因為延畢,她一早已上好所有課堂,就有時間全力籌備畢業展,結果她畫出一幅六拼的鹽田梓巨畫,山水中有井也有守護神。展後不久就被畫廊看中,談了幾次,開始合作,一年前畫廊預告跟她開個展。今年一月開始籌備,畫展九月開幕。看看畫旁貼着的紅點,賣得似乎不錯。
阿蟬常問自己不畫畫會做什麼,結論是畫畫就是要表達自己,告訴別人她怎看這世界,「我畫國畫,題材是很慢的,跟現代生活不搭調。我不開心時想上山走走,是好慢的。一般人趕住返工放工,不會這麼做,漸漸遺忘了自然。但即使你每天看到的山,雲的顏色都不同,我想大家多留意給你溫暖、好實在的東西,而不是名利,好虛無的東西。」由覺得國畫娘,到學習傳統,她說:「我看古畫,是看畫家怎樣看這世界,看這個自然,而多於看技巧、畫得有多像真。其實,只要你忠於自己就沒問題了。」香港是石屎森林,高樓聳立,往往難以入畫,但她還說:「香港人太忙,香港好多山可以行,即使是一條溪,都有得意嘢。」
Livy(梁凱雅):讓大家看你誠實的世界
新浦崗某工廈中,Livy (梁凱雅)與兩名同學夾錢租了一個工作室。坐在尺幅巨大的畫布前,她更顯的骰。小女子才畢業一年,現一星期返兩份兼職,維持生計,收工或閒日來創作。面對未來,她在期盼中有點誠惶誠恐。Livy從小都不覺得自己畫得特別好,即使到了大學二年級仍然覺得技巧並不如人,「我一直不喜歡自己的畫,是到了大三,換了老師,教法不同,突然像去了另一個世界,畫什麼都得。老師去了解你這個人,是從你的畫去了解你,叫你唔好驚!我們小心翼翼的去畫,但他叫你:錯咗咪錯,錯完先改啦!我漸漸發展到自己的東西,慢慢喜歡自己的畫。」
像阿蟬,Livy從小愛畫日式漫畫,直至中學時她遇到的視藝老師,鼓勵她什麼都試做做,她才知道自己愛做創作。進入大學,遇上開明的老師,她才找到自己。Livy出生於中等家庭,是家中長女,父母一直鼓勵她自主,即使考大學時選科,也一直隨她想做就做。畢業前後,她參與一連串展覽又得了獎,事先其實沒有計劃。縱使機會比同輩多,她也知道不是一畢業就能展翅高飛,一切得從詳計議,「之前我沒什麼計劃,畢業後我知道得先找工作,於是一邊做畫廊助理,一邊在顏料店工作。」在學期間,賣過幾幅作品,但直至聯展期間,才在商業世界第一次賣出一Set七幅油畫,「賣畫無乜感覺,開心囉!」
后翌與攬炒
由二年級沒信心,到三年級開了眼界,Livy經歷一個尋找自我的階段,「我技術麻麻。老師着重光暗比例,但我掌握技巧好差,總覺得自己畫得不好,不擅長畫寫實。」她說自己看事情喜歡看局部,「我喜歡影埋好多廢相,明明成個城市好規率,但我總發現一些奇怪的事情,例如旺角街上突然放了一對大門,例如會看到蘿蔔放在坑渠上,生活上好多好多錯置,九唔搭白。亦是因為這些錯置,令我在這好規範的城市中,找到樂趣。我會自得其樂,若唔開心,我會用笑話帶過,可能會好一點。」少女的心難懂,畫家的思維就更跳躍。
她畫的油畫尺幅大,選擇油畫,是因為「創作期間一定會改,油畫耐乾,質料柔和,畫出來很濛瀧。」在偌大的畫布上,隱約見到Kill Us的字樣是她正在繪畫的新作,「當時大家仍未流行說If You Burn, We Burn With Us,我已在想:明早起來時,還有沒有太陽呢?我有時想成個世界一齊攬炒,我跟家人說:『冰河時期,快點來吧!』後來我想到后羿射日,這作品現定名為《如果后翌沒有射掉太陽》,圖片說明是Please Burn With Us。」她認為畫畫本身是自私的,創作就該由自身出發,「你一定是由自己想畫的出發,繪畫首先要對自己誠實,展出以後,再讓大家去看你誠實的世界。其實我沒有特別想為世界帶來甚麼,但我總希望別人在當中看到少少共鳴。」身上沒合約的Livy,打算在近月與朋友搬到更大的工作室,辭掉一份兼職,然後投入創作,累積一定作品,再跟畫廊詳談。
Angela Li:十年前 藏家聽到女畫家耍手拎頭
男女在藝術界發展,有何分別?阿蟬說:「如果是男人,做事業可以一直去奮鬥,但若是女性,一有家庭、做母親就可能將重任放在家庭,沒法全力去為事業,再闖高峰吧。」這想法對嗎?我們請教畫廊Contemporary by Angela Li老闆Angela,「記憶中,十年前畫廊老闆、藏家一聽到是女藝術家,會馬上耍手拎頭,因為他們總覺得女孩子,一結婚生兒子就可以放棄一切。但現在已經不會這樣。」她笑說不過幾天之前,才因為在美國的華裔藝術教授徐剛惹了Me Too官非,跟朋友談起Me Too風波,「朋友是大陸的著名的策展人,他說張曼玉一拍拖就不見人,王菲也一樣,結婚生孩子就失蹤了。但現在女Artist更着重自己發展,而且冒起的女Artist非常多。我辦過一個聯展,十個年輕藝術家,有七個是女性!」
藝術媒體Artsy統計過,頭一百名拍賣價格藝術品中,女性只佔兩位,「那是歷史問題,因為作品都是30-50年或之前的,但近代女性藝術家一直在增加。」香港營運成本高,Angela代理的本地年輕藝術家較少,偶然有人敲門毛遂自薦,但她還是愛先由策展人先選秀。合作前,她愛跟藝術家會先相處一陣子,「雙方要有Commitment。講真,(畫廊)做年輕藝術家一定虧錢,可能要做到第三個展覽才打平,所以最怕是替你宣傳幾年,你就跳槽了。我跟藝術家沒簽約,大家共識是他要答應,新作一定要交給我,個展一定在我這裡舉辦。若有其他人找你做展覽也可以,但一定要先問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