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再度被拒入境,台灣閃靈樂隊主將林昶佐(Freddy)再成為新聞人物。他是閃靈樂隊的主將,現在更多時間參與政治──2016年他選上立委,由反建制的搖滾,進入政治體制。
從小立志以重金屬巡迴世界,他由被嘲笑,到將夢想變成事實,Freddy證實了他是「危險」的──口中常說:「很多事情可以做。」由音樂到政治,他從小習慣了不被認真對待,但他都由改變周遭開始,改變世界。今天的他,不再把音樂放在首位,推出新專輯《政治》是四年來首次的新作,他說寫歌是用來解壓。
TEXT & PHOTOGRAPHY BY 何兆彬(部分圖片由樂隊提供)
父親及女兒
雖然以重金屬金音闖出名堂,但林昶佐(Freddy)小時候學的是古典音樂。15歲那一年,他在作文作業上,填上志願是組搖滾樂隊,巡迴世界。不過當時老師並不欣賞這個做大夢的小孩,給他的評語是:「不設實際。」
沒認真聆聽他的人很多,其中一個是他從商的父親。父親一直反對他的音樂路,以至二人關係一直欠佳。多年之後,Freddy將夢想一個個實現,他年年巡迴歐美,在世界重金屬版圖上寫下一席,是台灣樂壇最具國際名氣的音樂單位,「我玩音樂,他一直反對。到後來我得獎,在國際上有一些不錯的成績,他才沒說什麼,但也沒說支持。」
經歷多年,直至閃靈闖出了名堂,二人關係才漸解凍。2016年Freddy說要出選立委,這次父親不再反對,「我跟父親的關係本來不好,是到了選舉,感情才開始變好。因為從前他比較高壓,我有反叛,雙方一直有隔閡。但到了我從政以後,我們兩個比較有共同的話題,他有來支持我。」二人的思想本來差別這麼大,政治觀念不可能相近吧
Freddy:「他是慢慢改變的,以前他支持國民黨、支持李登輝,後來支持連戰,到04年後比較接近。這一次我的選區他常常跑來,感情才有修復。」兩年之間,家裡一生一死:女兒出生、父親就在此時,突然離去。談到喪父,他聲音難免哽咽:「因為他身體蠻好的,而且他還不到七十歲。好不容易父子感情才比較好一點,卻沒有多久。」
Freddy父母已離異多年。父親去世後,他女朋友通知Freddy去收搭遺物,整理時,他才發現反對他做音樂的父親一直有剪存他的剪報,「我都不知道,是他的女朋友要我過去拿遺物時才看到。」父子從此陰陽相隔,內心千言萬語,一切都來得太晚了。
用寫歌解壓
相約Freddy見面的地方是在他立委辦公室。在台上,他總化着嚇人屍妝,台下的他,卻一臉親切像個陽光男孩──結實身形、陽光膚色。辦公室貼滿閃靈的表演照、David Bowie海報、書櫃內的是《筋肉人》的漫畫和公仔,跟他帶笑容的臉同樣,跟嚴肅的立法大樓總是有點不大搭調。這張臉,因為近兩年走進政治,瑣事頻生,有時難免綳緊。他抒解壓力的方法,就是寫歌:「不寫,沒辦法抒發。這幾年心情不一樣,有壓力、Compression,也包括喜怒哀樂,也有灰心。以前寫歌比較着重背後的故事,這一張每一首都反映自己的心情。」新專輯《政治》(2018),是閃靈四年來首張專輯。
專輯叫《政治》,但歌中其實不涉政治理念。一如過去閃靈的專輯,唱片中有他們創作的神話故事背景,歌中揉合了台灣神話、民間傳說、歷史及創作,「這幾張專輯,是在我們架空的小說上面創作的。雖然它基於台灣的歷史,但原則上主角延續前幾張專輯──歌中主角(潘正源)從30年代出生,到40年代,成為二二八時的乩童。他希望穿越生死,去改變歷史,可惜最後他失敗了。這張其實是前傳,前幾張專輯他已經失敗了,他最後被囚禁在地獄。」
閃靈的創作,音樂由Freddy及結他手小黑(劉笙彙)二人負責,歌詞則由他一人獨寫。寫歌時二人不聊政治,只談音樂及內容。「為什麼有一個年輕人,會有這些神力?其實整張專輯?是台灣傳統信仰。其實,1920年代是台灣第一波政治運動,我們的前輩,除了會用演講感動民眾,也會用戲曲/音樂/表演來傳達,所以我把故事融合?來,想像有很多傳統信仰表演,蘊藏了很多政治的理念。」為什麼這故事值得講?「因為所有被壓迫過的人,?有類似的故事。而且20年代的人做的事,跟我們現在做的事很像。就是除了用政治的方法去講政治的事,也會找政治的、娛樂圈的人,用自己的方法,去感染、去找民眾溝通。」
Freddy解釋,20年代的台灣,沒有人知道甚麼是政治,當年「政治」二字剛由日本將Politics翻譯成漢字,再被納入中文系統,「以前反抗清朝,反抗日本政府,?是拿刀拿槍去幹。後來接觸政治觀念,社會是什麼?原來即使是普通市民,?可以不會拿刀拿槍,也可以拿出你主張的權利。民間就用不同的方法,?括小說去宣傳。那跟我們現在不是一樣嗎?」他說,專輯代表的,是20年代那群人給閃靈的啟發。
專輯發完,Freddy又回到辦公室從事他的立委生涯。從前出完專輯,他就隨團到世界各地巡演,今天已不可能,「看見朋友們?在歐美巡演啊。」他提?來牙癢癢的,但今時今日貴為立委,他天天穿得整齊,在辦公室上班,即使偶有表演,他也沒空練團。表演變得要看他平常有否空檔,才臨時決定,決定了才「隨便練練」。音樂一直排在他生活的第一位,現在責任大了、有了家室,搖滾被迫排在政治工作及家庭後面,也是無奈。
其實2016年前他本來沒打算參選,只是因為太陽花運動後,他一直推動年輕人出來參選,但到了選舉臨近,那一輩人都說還沒準備好,只好由他上陣,「畢竟我是42-43歲,你說我是年輕一代,根本不算,這是政治跟社會的脫節。社會上幾歲是年輕人?20幾歲才是。我們要真正的年輕人代表年輕人。」這麼說,他是在找接班人了?「也不是接班,我應該還是會選連任。音樂方面會以現在這種方式參與,團員也是能理解。」其實有閃靈其他團員對此也說過沒法表演,收入大減,既無奈又有不高興,但Freddy始終是隊中核心團員,沒有他,閃靈不能全力開動。
「團員是有意見,但我表現誠意,好好跟大家溝通,他們有點面臨矛盾,但有斬獲他們還是會很高興,覺得(國會)有我在,與有榮焉。」他微笑着說。明明有團隊不滿,但Freddy處得圓滑。人跟人怎相處,自然也是政治,他深明此道。
台灣獨立,但不正常
近日再成為港台新聞人物,在Google鍵入「林昶佐」三字,首先彈出的搜尋提示就是「林昶佐 台獨」,搜尋結果首幾位都是他說「我就是台獨」、「可不當立委,但不能不是台獨者!」的話。
「我認為,台灣是一個獨立而不正常的國家。」Freddy說:「怎樣能讓台灣成為正常保障民主自由的國家?」什麼是不正常?「在國際之間,我們沒有一席之地,這就是不正常。國內來講,包括本來國民黨的黨產問題,現在有黨產委員會,也還沒有處理完。」Freddy說,這正是他參選的初衷,「老蔣時說台灣也代表中國,當然到了李登輝就已經不這樣認為,他說台灣只代表2,300萬人,只代表選你的人民,沒有投票的當然你不代表他。但到了馬英九,他又說奇怪的事情,他說中華民國就是一個中國,一個中國就是中華民國。所以,中國就是它!我覺得這是很奇怪的事,我剛進國會就希望改正這件事情。」
留意閃靈,都知道他們在國際搖滾壇上的名氣,比在台灣本土更大。Freddy從一玩音樂開始就是以國際為目標,似乎踏上政途也一樣:「另一方面,也不能再Focus我們的邦交國,花大錢去買現在剩17個的邦交國──這很沒有效率,而且浪費錢。你花大錢去援助這些邦交國,人道上面,可以量力而為,但在國際層面,要靠這些邦交國替台灣發聲是錯誤的策略。其實有沒有邦交,我們都要爭取他們的支持。我們沒有跟美國、加拿大邦交,但他們有可能支持我們呀!這些才是在國際社會有議題主導權的國家。以今天國際衛生組織來講,美國加拿大日本,歐洲很多國家都替我們發聲,已不像以前都是那些小國。」花錢得看成效,他是個務實主義者。
有人會認為Freddy以台獨來做選舉本錢──以為談中共,他會特別多批評,但他強調台灣只需維持自己的尊嚴及立場,「不用特別去挑釁它嘛,把中國當成世界上兩百多個國家其中一個就好。但因為它對台灣有敵意嘛,一直派戰鬥機跟戰艦過來……」中共不是一直對台灣笑瞇瞇的?「噢,中國最近對台灣都不大笑瞇瞇了,所以我們保障自己的生活跟立場很重要。」只有談到香港,他才苦笑:「你們當然比較慘。我的感受就是說香港這幾年說沒有改變,還是有改變了──一國兩制還是假的,香港真的是很辛苦。」傘運那2014年,閃靈還能來香港Clockenflap表演,到他以支持台獨的「時代力量」身份選上立委開始,簽證就沒法辦到了,「前年因為我要去看許冠傑的演唱會,我已購買了門票及機票,行程本來是下午去香港,晚上看表演,翌日早上再回台灣,但就申請不到港簽」談香港的抗爭,他說:「我很敬佩大家,大家繼續加油吧,真的!在台灣這樣的環境,就已經有年輕人喪失希望,但在香港還是有很多人有戰鬥力,我對他們充滿敬意。」
趕快把台灣變得更好
不過是這一兩年之間,選上立委,父親離世,女兒出生,初為人父,他的生活改變很大,「以前沒有計劃要生小孩,後來……我是到了41歲才有小孩,也是比較晚了。」改變是怎麼出現?「有甚麼改變也是不知道,後來是跟太太討論到要不要小孩……我是到了這幾年我才比較有耐性。」台灣出生率之低,是世界前列位置,生育率低,多少跟台灣人對未來的冀昐有關,「嗯,我當然對台灣很多現狀是不滿,也會擔心小孩的未來,會有壓力,想趕快把台灣變得更好。畢竟現在自己也是立委,可以做很多的事。有了小孩,就更有急切感。」
Freddy關心的議題可多了,由教育、托育(Babysitting)、換尿布等惜施、職業訓練等,都可隨便聊上來。他的思想左傾,時代力量支持的都是平權、多元價值及教育等議題,「我們教育畢竟是有很多資源,希望它更完善,也保留多元的使用。沒有必要每個小孩都做一樣的選擇,現在政府都很單一的思考,每個小孩都要英文好,但日本人的英文也沒多好?我們該裁培很多多元的老師。」
「很多事情可以做」可能是他的口頭禪,這背後是因為他看到改變的希望──「國內來講,包括本來國民黨的黨產問題,現在有黨產委員會,也還沒有處理完。去年都還有蒙藏委員會(蒙古西藏委員會),會花人民的納稅錢去做不切實際的事實,裡面有條例,說要派兵去駐守邊疆,這怎麼可能?它根本是花人民的錢,去年我們國會已把它廢除了。」進議會兩年間,一直做出改變,見到改變,跟香港的年輕人或議題不同,他看不過眼的事情,如今觸手可及,「好些都是國民黨把它由中國帶過來的,要把它變成符合台灣根本不容易,所以我一直是要制憲。整套中國的東西,要改就改,你會發現這邊要改,這個浪費錢的裁撤!因為國民黨在南京才能做,現在根本不可能做的。」他說:「要符合台灣2,300萬人的利益,制憲最快,讓台灣人一齊討論怎樣的體制才符合台灣人的需求。」時代力量關心的還有婚姻平權、廢核等議題,「LGBTQ Right是我們在努力推動的事,但進度的確有點慢。」
十一月,台灣九合一選舉/公投上,平權及廢核議題受到嚴重挫敗,改革派大受打擊,但他的回應還是正面、熱血,並不帶悲傷及怨憤:「不管是台灣國家正常化、平權、環保,數十年來許多前輩為理想打拼至今都充滿挫折,從來不是一條簡單的路,因此雖然遭遇這次的挫敗,我認為無需喪志。深切檢討,繼續努力就對了!」台灣的社會氣氛欠佳,但在Freddy身上看港台之別,就是他看到改變的希望,能一步步的把想法,變成事實。
(編按:印刷版稍作刪減,此為完整版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