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18年,陳果終於完成「妓女三部曲」最終章《三夫》,電影尺度大膽,女主角戲中連場肉搏,試映反應激烈。更激的是坊間評論,大?以政治角度切入解讀。陳果笑笑,其實一切盡在他盤算之中。
出身於香港電影工業的黃金年代,陳果卻以拍獨立電影成名,他自嘲:「吖我中間不知怎樣思想歪曲了,走去拍Indie電影。」對電影工業操作了然於胸,但即使拍商業片總是要與眾不同,「我有自虐的情意結!」《三夫》主題講生存,但對他而言,了了心願,拍戲除了生存,有更重要的事,「拍戲咁辛苦,唔過癮做乜要拍!」
TEXT & PHOTOGRAPHY BY 何兆彬
想過拍《紅色娘子軍》
「因為《九龍不敗》做了太耐後期,覺得有啲悶。」陳果的正式商業武打電影《九龍不敗》公布至今已兩三年,仍未上映有期,有天他突然想起了一直沒有完成的妓女三部曲,「我已經好耐無郁佢──《三夫》一直只是個想法,我未開始寫劇本,只是間唔中會想想,幾時拍呢?」他對電影的最初想法,就是電影尺度很大,連場肉搏,女主角必須肯剝,孤注一擲豁出去。拍對他來說不難,難在要找到這個女主角,「最慘是找不到女主角。所以間唔中我在上海、北京會問有無啲女仔肯暴露,就見見,我在深圳都見過一些人,但有啲睇樣都係社會人士,江湖兒女來的。」他笑。
2000年拍罷《榴槤飄飄》,陳果馬上意識到妓女題材拍不完,「每個女仔有她的故事。拍完《香港有個荷里活》(系列第二部),我開始想,若果不轉變角度,只會重複。」因為要剝,他更曾在美國Cast過中國裔演員,「有些女仔也肯拍,但她樣子太洋氣。我又想過將它拍成《紅色娘子軍》,講紅色政權下,(賣春)的女仔有俄羅斯、 中國、波蘭或捷克女仔,寫她們在世界各地搵食的故事。後來想想,這樣預算會不會太大?而且《紅色娘子軍》是國寶(樣板戲劇目),沾染了我的污糟思想,這樣一搞戲會不會太大?後來放棄了,無謂破壞祖國形像啦,哈哈。」
2003年沙士期間,他到了長江睇景,同時讀到沈從文《丈夫》,寫鳳凰城下長江,丈夫送妻女到艇上賣春,每星期去收錢的悲情故事。陳果當時到過鳳凰城實地勘景,但想到大陸當局不可能讓他開拍,結果又要偷雞摸狗一樣偷拍,就放棄了,及後他才想到大澳也有跟鳳凰城吊腳樓一樣的棚屋建築。一邊構思,一邊找演員,時間一閃18年就過去了,「期間見了很多女孩,有一兩個太好樣,並非我要求,有些多多要求,都不要。」
到了做《九龍不敗》後期,他再聊起《三夫》,「我說不如拍下啦,朋友就介紹了幾個演員給我見,其中一個是小美(曾美慧孜)。」見了面,小美才告訴陳果多年前已試過鏡,「當年她演完婁燁《頤和園》,郝蕾好搶鏡,但她身旁的女孩子(小美)也有戲,我?忘了見過她,當年她還小!我坦誠告訴她這齣戲我想怎樣,她乜都制。我要求都好勁,我話唔只暴露,可能打真軍,但佢完全無問題,呀,你吹佢唔脹。她肯,我馬上回來寫劇本。」曾美慧孜是性格演員,但身材娟好,陳果卻要她徹底增肥,「她有身材,如果她要演一個普通女仔,身形要?,我想做到好原始的狀態。我叫她盡量增肥,結果她天天吃麥記,一個多月增了三十多磅。」面試過漂亮的女孩他不要,小美要她增肥來拍床戲,《三夫》由頭到尾?是情色場面,但戲根本是反官能的。
未出頭的女演員,看到陳果往績,多少會有遐想:當年《榴槤飄飄》出了個影后秦海璐,第二部《香港有個荷里活》演的是周迅!「當年秦海璐演出時才二年班!那想到《榴鏈飄飄》會得影后,我希望小美也一樣。」戲中秦演一個往香港賣春的少女,卻騙同鄉說自己到廣東打工,賺了一筆錢後,回到家鄉,靜靜生活。那段不堪的過去,留在心中,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秦海璐當年的路也難行,當年拍完,回學校也被學校問話,問她怎麼要接拍。她就說沒有劇本啊!意識形態下,戲的影?大嘛!其實大陸也欣賞齣戲,但上面乜都會驚三分啦。」
《三夫》去得盡,戲中小美肉體橫陳,沒有對白,只有呻吟。開拍前他先替小美做好心理準備,「好多人唔知一線之差。如果係三級片,被封為三級演員,日後可能無人會睇你,所以我之前同佢講,你要負起這個包袱,會有這種後果。但佢又好信我,覺得無問題。」電影出來,她才漸漸理解:「雖然有劇本,但其實她也不知道我在拍什麼的!到現在讀了影評,才發現原來咁多?!其實小美比我自己更豁出去,對我來說,三級片都係咁拍,但對她來說,就像Show Hand一樣。」
續拍妓女系列,一隔十八年,世界已變得不一樣。《榴槤飄飄》當年拍的砵蘭街,變成了冰冷乾淨的朗豪坊,春色不再;《香港有個荷里活》的主場景大墈村2001年清拆。更不同的是香港電影的位置,「周迅當年拍攝時多演電視劇,未算大紅。當年她們來拍香港片,對演員來說是光榮的。電影拍完有去威尼斯(影展),算有交代了。當年大陸演員人工很少,香港電影例如合拍片幫了她們好多,反而今日香港女演員今日都死晒,真係慘!」他說:「合拍片要找大陸演員,齊了主角,就找大陸女仔,香港女仔已無乜咁滯。男演員還撐得住,但都難!香港現在少了製作,都出唔到人。」
「香港人未必明!」
陳果說這十年間《三夫》「生存」這主題加強了,當年他寫的妓女「只係做生意」,但今天這妓女沒有自主,她背後還有三個依靠她生存的丈夫,「(故事)要有可信性,怎樣構思?人家常說我魔鬼一樣,將不可能變可能,挑戰難度。的確是這樣,我有自虐的情意結。這些年富懸殊嚴重了,好多社會問題,這中心(主題)不可改變,然後將故事變成幾個麻甩佬,推個女出去做!」
做資料搜集時他到過避風塘,跟艇戶談過。他發現有些艇戶無論如何,都不肯上岸生活,「他們生活很平淡,覺得住艇上不用交租,每天走路上班,如果三更半夜才回家,沒有駁艇,要游水返屋企,好慘!否則要在岸上過夜。這種階層最大的問題,是所謂亞洲現代城市,講到天花龍鳳,但實質生活層面上,好多人越拉越遠。無可否認,這是戲的中心思想!」電影到了尾段,被推出來賣春的小妹與三個迫她賣春的丈夫,搭着這船艇搖過港珠澳大橋底下,政治意味更濃,引發更多討論,「去到最尾,幾十億整條橋,你都得不到任何福利!因為你跟岸上的人不同,岸上人可以申請福利,但住艇上的人,不知道他們是怎收信的。談生存,是人在逆境下怎樣生活落去,老大一心只想要錢,老二要錢來賭馬,老三做到後面,?要老婆出來做!這主題,放在全世界任何角落都可行。」
問陳果是否拍《三夫》給香港人看,他笑:「香港人未必明喎,好多人睇表面。你又要解讀畀佢。哎,我好驚人解讀呀,你睇到乜就乜囉。你識諗就諗到啲嘢,唔識諗就當係三級片睇。」
他不願透露電影成本,只肯說因為在海上拍,買重保險,令成本大增,「我有幕後(投資者),我們明白市場難做,所以都係盡量減低成本。拍海上有它的危險度,怕演員跌落海,買保險好貴。」
對他來說,拍罷這齣戲沒有期望,「齊章就算。」他當然還是會關心電影能否回本,「因為這種戲賣唔到,台灣佬出很少錢,又要買你版權又要出影碟,於是我話:『唔好做!唔好做!我唔賣!』賣來做乜?我無謂服侍你。你出少少錢,又要咁又要咁。」後來終於談好了,將安排在台灣一家戲院上映,「他們一看戲,覺得嘩你咁大膽!我不知道台灣電檢如何,戲要不要剪。不過我覺得台灣人跟香港人一樣,對政治也是有疲態的。你一鼓吹政治,更加不好。」這句很妙,記者刻意不問他《三夫》有沒有政治訊息,倒是陳果自己承認了。他笑:「你知影評人寫作,超乎你想像的!」電影談生存自然關乎政治,他只是不想直說。
唔過癮做乜要拍!
他曾說自己專拍X樣,陳果承認《三夫》中三個都係X樣。他說這是自己口頭禪,但廣東粗口中「X樣」有不同含義,「它的幅度好大。它可能形容你無用,但也可以說你好X嘢。我個用法呢,係吖你好嘢噃。甚麼意思,要看前文後理,其實好的壞的都說是X樣。」戲中三個男主角自然是當中典範,都是他觀察回來,再加設計的。
陳果要生存不難,他要的是過癮。這十多年他在大陸監製了一系列電影,自己執導了三齣:《謀殺似水年華》(16)、《燦爛這一刻》(17)、《九龍不敗》(未上映),前兩者靜俏俏的上映,回響不大,他說頭兩齣電影都有商業元素,但也有新嘗試,「有些故事我不肯拍,人家問我:你常拍咁Wild,可不可以拍斯文的?頂你,我拍斯文你來睇?現在我定了型,專拍這些,所以《燦爛這一刻》我想拍斯文一些,頂你個肺!啲人唔鍾意睇我拍斯文,我要走過癮、偏鋒一點,觀眾才喜歡。」
他坦承機會不少,但他接戲有自己的要求,「其實我推了好多戲,你要想資源有幾多,你唔好諗我平!要平拍,人脈要好勁。否則拍出來你又話唔夠勁。我一看故事大網,又要大包圍,又要穿山過省,我廢事拍到尾,又話要加錢,不怕算了。」
「無可否認,我鍾意開僻難搞的主題,這是我性格缺撼!正正常常拍主流戲,過不了我那關我也不拍。」他苦笑:「我一定會想有我獨有的風格,要過癮,否則拍戲咁辛苦,唔過癮做乜要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