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南韓導演在奧斯卡奪得最佳電影,然後疫情爆發,全球影視圈步入寒冬,香港的電影新鮮人正準備發表新作,黃綺琳《金都》憑勝出首部劇情片計劃,成功開拍,找來鄧麗欣搭檔朱栢康主演,藉從事婚嫁生意的金都商場中一對男女,題材觸及愛情、婚姻及自由,成績可喜。去年11月,從李安手上接過金馬影展的亞洲電影奈派克獎的黃綺琳說,自己當時腦中一片空白;獲金馬獎提名的朱栢康更透露,入行十幾年生活拮据,前幾年差點轉行。
TEXT & PHOTOGRAPHY:何兆彬
MAKEUP:Maggie Lee
HAIR:Ginny@hairculture
WARDROBE:MR P @MR PORTER
頒奬給我,鋤強扶弱?
「我不是很有自信的那種人。」黃綺琳:「電影在影展放映,梗係好啦。影評人同你講拍得好,唔通同你講唔好睇?戲仍未上映。」即使《金都》參加影展多次報捷,她一直心驚膽跳。去年11月,她在李安手上拿過亞洲電影奈派克獎,相片中拘謹微笑,實際上當天她完全沒有準備,「那天先放映入圍10條預告片,十條片都好勁,但當日我們連預告片都未剪好!只剪了一條選段,放時畫面還停留了在一格Out Focus畫面,當時我想搵窿捐呀!」回想當日窘態,她笑:「當時我跟Golden Scene老闆Winnie Tsang一起,她看罷十條片說:我們不會有機會了。我答她:對呀。當時我們心想看完就走吧。」頒獎時讀出她名字,幾人連拿手機拍照也來不及,「我條片有咁好?真係咩?我很香港人,總係好有疑心,人家頒奬給你,你會想是否因為政治原因?是否擺我上枱?我又想,今年沒有大陸人提名嘛,梗係啦。觀眾反應好,影展嘛;影評人呢,一定是想鼓勵香港人。」訪問當日她剛得知電影在中國得了一個影評人獎,對手之一是陳哲藝,「《爸媽不在家》的陳哲藝哦,頒給我不給他,一定係鋤強扶弱。」
今天黃綺琳(Norris)看來像電影界焦點新秀,但只是幾年前,她像個典型廢青,失了業天天呆在家中,「我大學讀化學,再轉到浸大讀電影碩士,畢業時見HKTV來學校辦招聘,就去試下,一心想入去做In House編劇,點知電視台又發不到牌。當時剛畢業甚麼都拍,甚麼都做,我到了2013年開始失業,天天在家看漫畫,母親怕我失業,叨叨絮絮着我快啲搵工。」
當編劇係臭四
開拍《金都》前Norris曾在電視台做編劇,較為人熟悉的作品是《瑪嘉烈與大衛系列 綠豆》。其實她一直是編劇,之前沒執導過,「本來我剛進了陳木勝的電影公司,準備做電影編劇,但椅子未坐暖就收到《綠豆》的Project,馬上辭職。」她一直想寫愛情故事,苦無機會,之前曾在HKTV寫過《警誡線》,進了電影公司又發展警匪故事,均非自己所長,「不大懂得寫警匪,我一直想寫愛情,但苦無機會,一聽到改編愛情故事,開正我嗰瓣!」當初Norris寫好了《金都》劇本,也曾想過找導演拍,「但真係唔捨得。」
最後,她決定自己拍,是否因為香港編劇地位低,太沒有創作自主權?「係呀,就算不是實際上不理(編劇),他們口中也會這樣說。如果你跟場,就會聽到他們說:『嘩,對白邊個寫㗎?』演員會說:『這句對白不是人講的。』就算最後對白完全沒改,都用上了,他們也一定會講,先踩你一下。這種文化,不值得鼓勵。」所以電影想自己拍番?「我由編到導,我會說,他們真的當你(編劇)係臭四,一點也不會尊重你。但現場聽到是導演,態度就會唔同晒。」她記得有次跟行內人聊起樓市,朋友說:「這層樓做導演就買得起了,做編劇買不起。」她聽到這種話總覺得替編劇不值,大家只屬不同崗位,沒分高低,「香港就是這樣,覺得編劇在替你寫東西。」她認為編/導只是崗位,沒分高低,「很多不是寫劇本出身的導演,在她眼中根本Handle不到故事。」
金都商場位處太子,充斥着婚嫁服務。Norris從小住太子,家就在金都商場對面。電影裡的幾個主題在成長中一直纏繞着她,像所有年輕男女,經歷過愛情轉折,男友跟她求過婚,分手後Norris思考了一陣,結果將身邊人、事、寫成劇本,參加首屆劇情片計劃。這創作過程,對她來說有點像治療。「寫完劇本我已覺得舒服了,拍不拍出來不要緊。有種感覺,贏不贏也沒所謂。」
假結婚,真Research
《金都》的故事,寫在金都商場從事婚嫁店的一對情侶,同居數年,準備結婚,這時阿芳(鄧麗欣)才記起,十年前曾因為急要用錢,跟一名大陸人假結婚,當她聽聞結婚證書上會印出再婚的標記,心裡慌了,不知怎跟未婚夫交代。急忙中,她想盡辦法去找回假丈夫,連忙辦離婚手續,「金都商場內有私家偵探社,生意很蓬勃,常替人找婚外情證據(作離婚用),我覺得同一地點有齊結婚、離婚的生意很有趣。我打過電話去私家偵探總會,但他們很惡,又很神秘,不接受訪問。」同樣是資料搜集,她找假結婚的手法就成熟又成功得多,「可能在網上搜得多,後來有人Wechat我問我是否要假結婚,可搵快錢!很明顯,對方是假結婚Agent,我說想知道細節,就借用了阿芳的資料跟他通了電話。」對方是個粗聲粗氣的男人,相信是香港人。二人談了幾次電話,Norris集齊了假結婚手續、證件等資料,有天突然跟他表露身份,說正在替電影做資料搜集,嚇得對方馬上掛線,「假結婚大概收6-8萬酬金,我得知基本資料,再問了律師朋友後,劇本稍有調整。原來假結婚有兩種,一種在香港結,一種要上福州,如果在香港結了就不用到福州離婚。」
戲中Edward的朱栢康演出相當突出耀眼,電影具喜劇元素,但這角色喜歡搞笑講爛Gag,也是到了第四五稿才加進去的,「當初有人覺得這角色太剋人憎,會說『一早就分手啦,點會糾纏?』我一直想不通為何阿芳沒離開他,就想加優點給他。為何加搞笑?因為很多人都這樣,我爹哋也喜歡玩食字Gag。」《金都》港味很濃,喜劇節奏中總滲着難以言喻的舊港片味,「好多人都喜歡玩食字Gag。Edward的食字Gag有些是我老竇講過,部份是前男友喜歡講的。」她承認Edward以前男友作角色藍本,是一種直接投射,對方可曾知曉?她低聲說:「有次放映我見到他在座。(戲中)給女友Send幾百個私訊的是他,搞Gag的是他,跟媽媽開聯名戶口的也是他。」這個角色,她一直屬意朱栢康,但朱康沒有演過電影主角,導演的心水選擇,得花點唇舌說服監製。
Edward這角色有港男的典型特質,在Norris口中,就是幼稚,「像我這樣30幾歲的女性,拍拖好可能是姐弟戀,男朋友比自己年紀小。咁好大鑊,好多時都像湊仔,所以我把湊仔的感覺放了進去。」她說,香港電影往往由男人主導,思想父權,「香港電影裡的男人都好像PTU一樣好Man的,但我不認識這種人。雄糾糾的男人我一個都唔識。」她的男主角看似幼稚,其實潛藏自卑,「因為他不相信這段關係,所以常Check住你喺邊。他會想女朋友咁靚,如果無咗點算?點同阿媽交代?很缺自信。」
朱栢康:愛上Stephy
演出Edward,將劇本背得滾瓜爛熟的朱栢康,在塑造角色時一直在思考一句對白:「二汶在戲中形容Edward似一個女人,我是從這一句去想為甚麼別人會有此想法?婆媽?畏首畏尾?他跟阿芳的關係為何會這樣?劇本中只有他跟母親關係,沒寫父親。」朱栢康幻想Edward父親早已不在,Edward在成長中一直受媽媽照顧。由於沒有父親形像,他心中一直有Ego想成為一個Father Figure,「但他能力不行、工作也不行,於是把Ego投射到女朋友,甚至是下屬身上。」構思角色時,有天他突然問導演:「你前男友是否跟爸爸感情不好?」Norris:「是啊,你好厲害,你怎知道?」
朱栢康由樂隊朱凌凌開始出道,演出由到舞台劇、電視到電影,八足咁多爪,但原來生活上一直拮据,「之前做舞台想過轉行了。特別是你幾乎天天做,到後來你沒有了Judgement。我不是無工開,但我多兼差,我又舞台、配音、教書、主持,才可以維持生活。直到這一兩年拍電影,簽了公司,有固定收入才好一點。」
每天營營役役,人已麻木,漸覺迷失。有天,他突然收到提名金馬獎最佳男演員的消息,嘩啦一聲哭了起來,「那一刻對我來說,不是開心,而是釋放。腦裡閃出的,是從事表演行業多年有幾慘,有幾辛苦。接到通知前有一天,我才跟媽咪呻:我係咪好唔掂?我做了這麼久,連生活都有問題啊!」他提醒自己,提名金馬不是苦盡甘來,「有排都未。但我到現在都未接受到呀,我不是提名新人、提名男配角,而是男主角,影帝喎!影帝從來是劉青雲、梁朝偉、梁家輝,我不是那個位。」
在《金都》中他跟鄧麗欣演同居情侶,二人在戲中攬攬錫錫,表演親熱,「Stephy? 正囉!我係愛上佢㗎,佢真係好專業。她有頭有面,我跟她拍親密戲,怕沒有感覺,又怕被人說鹹豬手。但大家由傾劇本已有共同點,她放得開。」
《金都》的團隊很年輕,編導第一次拍長片、攝影師、副導演也是第一次拍長片,Norris笑:「整個團隊好新,像拍學生作品一樣。每拍完一個Shot大家都會鼓掌!因為並不容易。」現場都沒有較有經驗的人?「好彩無,我們真的是亂來。」亂來過後他們還是有找前輩過目,而且一找就是超級卡士:張叔平。戲拍竣後,副導演先找了關錦鵬,結果關介紹了阿叔,阿叔說自己會剪不會改,不如親自執刀,Norris大喜:「他沒有改變結構,只是改了一點,加了一點,加了點Mood。」
這是最後一部花325萬的首部劇情片計劃作品,這屆以後,成本將加到500萬。325夠花嗎?「完全唔夠。我們省錢到,製片去買一隻硬碟,連$20車費都不肯花,要由黃金(深水埗)買了步行返現場。演員沒收足,我自己沒導演費,監製沒有監製費。」
年輕就是資本,作為導演,第一齣作品要拿的是入場卷。億萬製作又好,325萬製作費又好,在觀眾面前檢測的方向只有一個。
*《金都》上映日期: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