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冠狀肺炎疫症在全球不斷蔓延,自武漢出現首宗確診病例以來,短短兩個多月,已經感染全球多個國家人士,連政要、明星、知名運動員也有人中招,專家對它的屬性特質仍未能完全掌握,令人心惶惶。
早前中大公共衞生及基層醫療學院院長黃仰山(Samuel)帶領團隊訪問1168名18歲或以上的本港市民,了解他們對新冠病毒的心理應對方法,發現他們的焦慮情緒達到臨界點。關注基層醫療及社會心理健康多年,他建議人們可以多留意自己的情緒會否開始影響生活,嘗試找方法平衡心情,也希望社會能為基層人士提供更多支援,幫助大家共同度過疫情。
香港雖然沒有及時做到封關措施,讓本地出現不少感染來源不明的個案,反映可能有不少隱形病人在社區播毒,但可幸的是,本地防疫意識高,至今仍未有大規模爆發。Samuel也讚揚,在早前的調查中,許多人都做足防疫措施:「超過九成人戴口罩,很多也會經常洗手,雖然比例少些,但也有56%的人會減少社交。」
然而調查也發現,市民焦慮情緒相當普遍,88%自覺有可能或極有可能染新冠肺炎,以21分為滿分的話,受訪者平均焦慮指數為8.82分,屬「臨界異常」。
「可能未到臨床治療所說的焦慮情緒病,但都是高於正常,始終這個病毒是新的,有很多未知之數,而且有很多資訊流傳,很多時都不知信誰才好,消化不來,也會容易有緊張的情緒。」
他表示,最近大家都留在家中,社交少了,只能靠看電視和網上資訊知道外面狀況,也容易變得焦慮憂心。要紓緩這種焦慮情緒,他建議可以用不同角度看同一件事,「每個人生存在世都有風險,很難完全是零風險,只能盡量減低它。我建議不要24小時不斷看資訊,想想有其他什麼可以做,訂下一些可完成的目標,如根據網上的指示做運動,也可以做靜觀練習,減少看資訊的時間,避免不停思考最壞的情況。」
小事想像成大災難
如今人人都注重清潔,但當一些行為影響到生活,例如無法自控地不斷想洗手,不斷抹東西,導致無法做其他事,就需要思考這是否過分的行為,「要對自己行為有覺知」。如果焦慮感覺真的很影響生活,就需要尋求專業人士協助。
有人說這次的情緒反應屬於沙士的「創傷後遺」,他認為這字眼不太準確,因為創傷後遺症是無法控制地時刻記起那段讓人痛苦的回憶,而非隔了多年才再次記起,但沙士的記憶,的確會讓社會大眾擔心當年的情況再發生。「但不是所有人都經歷過沙士,所以都有其他的原因或狀況引發焦慮。」
沙士時Samuel已在香港工作,他笑言大家這次更小心,當年自己也不算常戴口罩,沙士時的調查是只有七成人會戴,這次卻有96%,他認為這次的緊張情緒,可能與多個月以來的示威和鎮壓運動有關。「人們對政府的信任度沒那麼高,因此更擔心,也會更小心。」
在疫症發生前,港人普遍有抑鬱和焦慮問題,如今因為環境因素,更易將這些情緒反應惡化。「多了未知數,焦慮情緒更大,而且社交少了,也容易產生一面倒的負面思想,我們稱之為災難性思想,很小的事情,都變成災難事件。例如多天不外出,就開始不斷擔心,萬一外出染病會如何,如果也傳染給家人會如何,全家病倒了沒錢醫治會如何,其實最初只是簡單『要不要外出』這個問題。」
據他了解,有些人更因為這恐懼不敢上班,他建議可以冷靜看染病機會率,「不要誇大了危險性」。隱形病人多,讓人恐懼不已,但他指出目前比起全港人口來說,患病人數仍是很少數。「如果有戴口罩,有徹底清潔雙手,不要觸碰自己的臉,機會其實已經減低好多。不是什麼也不可以做,要多肯定自己所做的事是有效的。」
靜觀治療效果良好
Samuel研究基層醫療多年,他表示, 這範疇不只是與基層市民有關,而是指醫療體系的第一個關口,再分流至其他醫院的專科醫療服務。「我主要研究心理健康,對象是廣泛的市民,不只是關心精神病人,也關心輕微的情緒病徵狀,看看如何可及早預防。」
他在加拿大讀書,第一個學位主修心理,還未完成就轉讀家庭醫學及公共預防醫學。畢業後一直研究如何促進社區精神健康,「如何改變人的行為是我最感興趣的題目。像是如何鼓勵人做更多運動?如何戒煙?如何依時吃藥?」
公共衞生有很多範疇,社會主要關心如何預防病毒和細菌散播,其實心理健康的範疇同樣重要。他指出,健康行為常被人忽視,卻也是醫學的重要範疇,「如今雖然很多人在說傳染病,但其實很大部分的死亡個案都是因為有慢性疾病,預防慢性疾病都是靠改變行為,吃些什麼、做些什麼,全都有關。」
他在2003年回到香港做研究,起初是幫助慢性痛症病人面對病況。不久因為一本書的啟發,他開始研究靜觀治療。「他們整天想着痛的感覺,影響生活質素,很難找方法改變,於是我找心理學家一起去為病人嘗試靜觀。」
靜觀治療不同佛學的禪修,沒有宗教元素,「都是將專注力帶到呼吸上面,或者帶到身體上,讓你更留意身體感覺、呼吸,也更留意思緒和念頭,就會開始分清,很多恐懼只是來自念頭,未必是來自真實。有點像認知行為治療,明白許多感受都並非全部真實,慢慢就會變得不那麼執着。」
在多個病人身上試驗後,他發現治療效果很好,因為思想也是影響人感受痛感的關鍵。痛感除了是身體上,也有主觀因素。「如果痛的時候還經常想着,會令痛感更大,會更不想出街,不想做其他事情,如擴大了本身痛楚一樣。本身已經受傷了一次,還要不停想着,不停不開心,就如百上加斤,增添更多重的痛苦。」
透過靜觀,病人開始對這些增加痛苦的念頭有所覺知,「不一定要消滅這些念頭,或者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只是觀察這些念頭出現也可以。例如覺得自己狀態很差,什麼也做不了,這也只是念頭,未必是真的。」就算無法改變,也可只是觀察自己痛楚的變化,「會發現自己不會24小時都在最差狀態,雖然有些人是痛到完全不能動,什麼也不想做,我會幫他們集中精神在身體的其他感覺,而不只是在痛楚上。」
曾有病人一直維持在高血壓,無法控制,不斷加藥仍維持在高水平,情緒很緊張,傾談下發現其心理壓力很大,參加靜觀班後情況改善。他笑言,原來這個病人一緊張就量血壓,看到數字愈來愈高就更緊張,形成惡性循環。「要覺知自己心情對血壓也有影響,我教他專注呼吸的方法,讓他可暫時冷靜下來。」
減低嚴重病發機會
看到病人成功改變,得到心理上的安慰,他也覺得更有動力持續下去。他將靜觀治療擴展到輕微的情緒病患者,成功減低嚴重情緒病病發的機會。他指出,香港地方小、工時長、壓力大,容易引發抑鬱和焦慮症狀,因此他們近年推動在普通科門診設有心理學家或社工,也讓門診處方精神科藥物,幫助處理輕微的心理問題。他認真地說:「從前是有精神病症狀才轉介精神科。但近年覺得有相關症狀的人明顯增多,排期往往要很久,無法及時處理,因此也想早些着手治療,減低更嚴重的病發。」
情緒也可以在社區中蔓延,要一個人改變行為已經很困難,要一群人改變,挑戰更大。「一群人的行為常受環境、制度和政策影響」。
環境因素無法輕易扭轉,而且預防工作對象多是成年人,他坦言其實效果不大,最重要是從小朋友開始訓練正向心理的方法。「我們也正在教孕婦和孩子去做靜觀練習」。
說到香港很多人都不重視情緒健康, 他有同感,「但已比從前好」。他指出,許多人以為情緒病處理方法只有找專業人士,其實很多簡單的東西,如運動都可幫助。他不少病人都是基層病人,其實也知道自己心理健康出了問題,卻因為工作忙不願積極求助,「希望他們可了解當中重要性」。
Samuel笑言,自己的工作壓力有時也頗大,因此研究同時也在幫自己,起初研究靜觀治療時,他心中也有懷疑,觀察病人效果不錯,10年前才開始自己嘗試。無論多忙,他也會在午飯時找出時間做靜觀練習,維持心情平衡。
黃仰山小檔案
學歷:澳洲皇家全科醫學院院士及加拿大家庭醫學學院院士、家庭醫學專科醫生、香港社會醫學學院院士
職銜: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副院長(教育)、賽馬會公共衞生及基層醫療學院院長、敬霆靜觀研究與培訓中心總監
出生地點:香港
撰文:張綺霞